回万山峰的途中,气氛比来时更沉闷。
远远地望见万山峰云里雾绕的峰顶时,顾寒忽停下来,仰头看着那翠峰:“根脉会一日日败尽。”
“……什么,”祁越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只是个开始,终有一日,万山峰会衰落,”顾寒转头,话罕见地多了,“也许用不了多久。”
祁越仍不明就里:“为什么?”
顾寒没回答他,一句话却又让祁越差点犯了孩子脾气。
“你如今打得过禁地前的弟子了么?”
那时的不解没得着答案,这三年祁越只是没再提起过,心里却从没搁下过这件事。禁地是不能闯,但是他绝不是闯不了。他不知道是想向谁证明,自己有闯禁地的本事,只是不屑于闯。
“师兄如今肯告诉我,禁地的事情了么?”没白长几岁,祁越再提起这个话题,好歹能好好说话。
他没料到这一拳打了空。
“禁地有一把邪剑,唤做中皇,能蚀人心智,”顾寒似乎啰嗦了些。
只是这样?
祁越眼睛里还有疑问,但他知道顾寒已经不会再说什么了,便也不再问。他本来对于什么禁地也不是很感兴趣,如果不是那剑闯进他梦里扰他清净的话。哪里有这样的怪事,平白能与一把邪剑有了感应?
他们没走到万山峰脚下,一只木鸟遥遥地飞来,停在了顾寒手上。
宁惜骨出奇地严肃,在一张一指宽的小纸条上写了一行字,叫他们不必回万山峰了,直接去五里外的南乡。连头尾都没交代,语气也像是命令。
祁越怀疑宁惜骨是不是被人绑架了,劫匪寄来这么一张字条。但照着宁惜骨的忽悠本事,应当不会轻易叫自己被绑架。
顾寒拿着那张字条,神情比方才还要凝重。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道:“走吧。”
-----------------------------------------------------------------------
四十八、
南乡在万山峰北侧方位,顾寒赶路赶得匆匆,在天黑之前,至了南乡的地界。
地界边一座五尺宽的石板桥搭在几近干涸的小河上,水Cao褐黄,河沿岸红色的土壤一道道皲裂。放眼皆是枯林,死气沉沉。乌鸦成群,惊慌地叫着,扑棱起翅膀飞向远处。昏黄的天幕上斜挂着半弯细钩月,朦朦胧胧。
纵然知晓有些地方受了灾祸,会了无生机,但祁越头一次见这样满目枯槁的景象。若说受过灾祸的天水镇还有些复苏的可能,此地则万万不能了,除非是毁灭殆尽再重新修造。
连风也不愿意眷顾一般,空气沉沉,让人心口发闷。过河没几步,从一旁忽扑过来摇摇晃晃的尸人,祁越听声辨位,身形不挪一剑刺过去。尸人口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倒在了地上。再往远处看,原不止这一个,四处可见游荡的尸人,只约莫这地方已无生人。
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到腐朽的气息,仿佛是从地面散发出来的。地上横着半截白骨,掩盖着泥土,祁越差点踩上,低头看清后忙抬脚避了。白骨委地无人收,游魂野鬼,凭添了凄凉。
“能找到师父吗?”祁越前前后后看着,不见他人影子。
“一路行过去,”顾寒把剑抽出来,白虹闪烁着,在淡黄的暮气中尤其雪亮。
尸人清醒时都是本地的村民,但沾了尸毒,就失了神智。其余的没有人来相救,来不及离开,也只能成了现在只会作恶的模样。不管万山峰怎么月明风清,总有地方有人在无声地哭泣哀嚎,自救不得再归于绝望。
所见的尸人皆一个个倒下。他们身体发紫,面目狰狞,四肢扭曲,被剑刺中时发出的声音与野兽没什么区别。
祁越与顾寒往里头去,暮色也渐深,将是入夜。他们走的道路曲折,上一个斜坡又拐下,还分开许多羊肠小道,不过小道的尽头却都一眼可以望尽。
所见房屋坍塌,断壁残垣,黄泥缝的石墙堆中,生着一些细黄的杂Cao。瓦砾堆中有瓷器的碎片,也有蛀了虫洞的木料边角。一个角落里躺着小小的尸骨,骷髅上有被雨打风吹失了颜色的一团物件,依稀能看出是布娃娃的形状。
地上枯叶动了动,翻过一面。祁越与顾寒不约而同地止了步。
祁越正要扭头,顾寒往前走了。祁越粗略地看一眼,也跟上。
“不知这地方究竟多大,今夜能否料理完,”祁越没把身后的动静放在心上,他刚说罢,身后y-in凉的气息掠过,能察觉到什么东西飘了过去。其实也不会有别的东西,至多也就是鬼魅罢了。
这里有鬼魂再正常不过,若不主动招惹生非,便各行各的路。但这鬼好像偏偏要招惹是非,在祁越身后晃个不停,凉气蹿来蹿去,祁越终于扭头,想看下这鬼是何等尊容。他刚侧过脸,“唰”地身旁飘过个白影,挡在了顾寒前面。
那是个女鬼,脸色和衣裙皆惨白,胸前一团红黑的血迹。她眉目弯弯,眼睛灵动,要算个长得周正的女鬼。
女鬼拦了道,顾寒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出来,诉一诉苦,或是说一说至死未得的什么心愿。但两厢静立,那女鬼却不开口,只站在顾寒面前。顾寒便往一侧走,那女鬼又堵住他的路。
顾寒态度算得上好:“让开。”
女鬼嘻嘻笑了,声音还轻轻柔柔:“见了鬼魅作乱不除,万山峰的弟子都这般鼠胆。”
祁越开了眼。这女鬼,是活得不耐烦主动找上门来的。
顾寒不与她多说,那女鬼却不知什么毛病,一手拎着自己长长的腰带有意无意地往顾寒那边甩,一边笑得愈发甜:“小郎君,你这般冷冰冰的,好伤人家的心哪。”
……这是哪一出?祁越一刹那在脑中想起了桑落落同他讲过的古寺旧事。虽说夜晚、女鬼都齐全,但他总觉得同眼前这事不是一个x_ing质的。女鬼虽不难看,可……还是他师兄吃亏了点。总之,这女鬼敢去招惹顾寒,约莫要玩完了。
他在顾寒背后,看不见顾寒的表情,只见着顾寒握剑的手动了动。
“小郎君,”女鬼语气娇嗔,“夜深露重,一个人孤单单的赶路,不如留下来陪一陪奴家。”
祁越起了一身j-i皮疙瘩,默默地往后让了让。顾寒听着动静转头,祁越一脸精彩表情来不及收,徒劳地抬了抬胳膊,吐不出什么字。
“哟,还有一个哪,”女鬼才看见祁越一样,噗嗤笑了,“你们这些自称正派的人啊,不都一样。”
祁越不能忍了,他有心想超度这女鬼了事,但又疑惑,顾寒竟没生气。
女鬼往顾寒身边凑一凑,顾寒终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站在祁越身侧,有些失态:“……你是……”
女鬼只笑,又道:“难不成你我上辈子见过,你认得我是……”
“……落酒……师叔,”顾寒紧紧盯着那女鬼,一字一字甚是艰涩。
祁越彻底搞不清状况了。
女鬼脸上的笑一下子不见了,方才的多情模样也收的一干二净。她突然尖喝了一声:“谁是你师叔?谁告诉你我的名字?”
顾寒是注意到女鬼身上青色的腰带,才捎带着看了一眼这女鬼的样貌。这一眼,就让他连着退了两步。女鬼的面目轮廓比以前深了些,可并没变多少。用清水洗去干黄面皮的道姑,与眼前的女鬼重合在一起。十年了,儿时那些经历的影响还没完全消去,万万没想到,竟又重逢,还隔了人鬼y-in阳。
“说,你怎会知道我是谁?”女鬼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不自量力,五指成爪向顾寒抓过去,被白虹轻轻格挡了下,女鬼皱着脸把胳膊收回去,抱在胸前。
“你是……师父的师妹?”祁越想明白了一件事。
女鬼目光更加凶狠,看上去恨不得把祁越撕成碎片。
“师父来此处,是来找你的么,”祁越道。
“谁是你师父,”女鬼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大叫一声,又恢复笑嘻嘻的模样,“姓宁么。”
“万山峰这等藏污纳垢之地,才配有你们师父这种衣冠禽兽,”女鬼越说越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