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人也非君子所为,”祁越回道。
慕云思笑意不变:“那临阵脱逃呢?”
祁越一时语塞,挽个剑花,心中像被那片花撞了似的,面上还能不改色地道:“哪有。”
佟曙风听着这两人的话,只照例在那片花丛边翻他的书卷,像外界的他物都不存在。
“这几日都不好好休息?”慕云思又与祁越道。
这话如何都有些亲密的意味了,祁越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又觉得可能是像极了他师兄,也不多想:“休息了。”
“我还当你忙着习剑,连脸也顾不上洗了,”慕云思道。祁越脸上其实也没有脏物,只是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谁都能看出来。
祁越被他说得起疑,到底这大半日都没注意过。他伸手摸脸上,摸不出什么,便要去湖边看一看。
他回去初霁院回得晚,早上又走得早。前几日顾寒也没说过他,即便是晚上晚得过了关门的时候。他知道祁越心中憋着一股劲儿,但一时的上头持续不了多久,便等着祁越冷静下来。不知是不是顾寒这纵容的原因,祁越变本加厉。人一时悲痛过度,或许会冲动发狠,但那股冲动劲儿早就该过了才是,再这样积郁下去,恐怕先没修成仙道,倒入了魔道。
宁惜骨给的那卷书顾寒看了许久,仍不得其解。他自觉已心中浮躁,便想停一停。快出初霁院门的时候,唐昭犹豫地喊住了他。顾寒停下来等他说话,唐昭却没立时开口,迟了会儿问:“师兄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顾寒道。
唐昭眉头不松,终于道:“那就等师兄回来罢,我有事要与师兄说。”
“现在也可以。”顾寒少见唐昭这样眉头紧锁的样子。
唐昭摇头:“不着急。师兄先去,师弟在佟师叔那里。”
顾寒顿一顿,他不太想承认自己要去找祁越,但事实如此又不能反驳。
祁越在湖中没照到自己脸上有什么,近水楼台,也就顺道掬起一捧水洗脸。他蹲在湖边,长发从脑后顺着肩膀落到身前,极为打扰他洗脸。祁越刚要伸手把头发撩到背后,慕云思便伸手挽住了那束黑发,他轻轻地搭在手中,过分热心地给祁越帮了个忙。
湖面中倒映着白衣青裳的两人,也迤逦在缱绻的水光中。顾寒刚从那条小道中踏出,便瞧见祁越侧脸与慕云思说着什么,慕云思笑着摇头,又把祁越的头发顺在背后。
顾寒站了不过一个呼吸的时候,便转身离去。
“你再这样,连那些仙鹤都比不过了。”慕云思对祁越道。
祁越低头看着水里慕云思的脸:“我猜我能把你推下水。”
慕云思大笑:“我收回,不敢再说小越儿了。”
祁越用衣袖擦了脸,便离开湖边。
“方才小寒来了,不知是否找你有事?”见两人过来,一直没抬过头的佟曙风道。
祁越现在看不到顾寒的影子:“师兄走了?”
“走了。”佟曙风道。
“我去看看。”祁越走出去,又回头,“我先走啦,云思。”
慕云思颔首。
佟曙风合上书卷,凝目看着慕云思,笑道:“云思,我想错了不成。”
慕云思微笑:“表兄心中系花,眼中看到的,自然也只能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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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回去的时候难得走了正道,不妨见到了常往。常往也不好露面,祁越记得上一次见常往的时候,还是他来这里拜师的时候了。
常往挡在路中央,背着手,眉心几乎要挤出一道刻纹,目光如同携着十月的初霜。他上下打量祁越,道:“你这些日子常去哪里?”
祁越把手朝来路一指,意思是湖边佟曙风那里。
“佟师弟一向好宁静,你这样便去打扰,师弟会不高兴。”常往眼皮都不动,眼珠子往那边一斜,又看向祁越。
佟曙风实则没不高兴过。祁越说一声:“哦。”
“你去佟师弟那里做什么?”常往又十分狐疑。
“练剑。”祁越诚实地道。
常往脸色又沉:“万山峰这般大,去哪里练剑不行,偏要去师弟那里?便是广场,也容得下你罢。”
祁越很有做晚辈的自觉,他虽然提起剑来就狂的无边,但不动剑的时候,还算得上谦逊有礼。虽说常往夹枪带棍,又十分莫名,祁越还是微微低头,诚恳地道:“师叔教训的是。”
常往默了一会儿,祁越正要告辞时,常往又压低些声音道:“师弟他……惯常在做些什么?”
“看书,浇花,”祁越想了想,“师叔若实在关心,去看看……”
“哼。”常往重重地哼声,拂袖便去。
祁越往佟曙风那处地方望一眼,又接着往回走。
顾寒正在院中的银杏树下,祁越喊他一声,顾寒看见祁越,视线不多做停留又移开,似是要转身。
“师兄,你找我有事吗?”祁越只得开门见山。
“没有。”顾寒头都没动一下,声音更是稳如数九天结冰的水面。
好像又一下子生疏了似的,祁越还没想出为什么,便靠近些顾寒,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你很闲?”顾寒片刻后转过身来,也不像要发火。
“……还好。”祁越摸不着头脑。他对跟顾寒间的距离感说不出的敏锐,当下便觉得两人间那条缝宽了些,并且能灌进风了。
祁越去佟曙风那里自然也不是因为太闲,顾寒知道得清楚。但他现在又不觉得需要开解祁越。说不定只是他瞎cao心,祁越没钻牛角尖,早悟得透彻。
祁越便又站得稍近些,处在一个不生疏但又绝不过分的距离,等着顾寒回应。没等来顾寒说话,一片银杏叶子脱离枝头坠了下来。祁越顺手抬了剑,但连这叶子也学了那片花,在剑刃上打个旋儿,便飘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尚不及三尺,祁越不好刀光剑影,便低头看那叶子得逞,稳当地躺到了地上。他不能释怀,自己明明比起以前有进步了,为何会连这小小的物件都收拾不了。连着两次,实在对他打击不小。
祁越苦闷地抬头,顾寒也顺着看那银杏叶子,他似是要指导下祁越:“抬腿。”
难道方才是错觉,顾寒置气也不是因为他?祁越暗想。于是他抬的这一下腿,便理所当然得用力过猛了。顾寒本在银杏树下靠近墙壁那方站着,祁越干净利落地抬起一条长腿,把它挂直竖到了墙上。
修行之人身骨多不僵硬,这样的动作做来不算艰难。两人相对着,顾寒明显地愣了下,甚至始料不及地往后稍稍退了一步。祁越还在懵懂地等着顾寒的指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条长腿把掌门困在墙边是多么忤逆的行为。
顾寒反应过来后,立刻冷了脸色。
祁越被那眼神看的心虚,试探道:“……不是这样?”他赶忙把腿放下去,但又太急没站稳,一只胳膊撑到了墙上。
……
顾寒的脸色更为难看,他一步离开墙边:“先站着。”看那背影就差拂袖了。
祁越猛然醒悟且冤枉十分,小声道:“又罚站啊……”
“随你。”顾寒扔过来两字。
祁越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他敢不站么?
桑落落一定是最早发现祁越出丑的。此次也不例外。她笑眯眯地在祁越跟前看了一会儿,便学着祁越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在他身边站。
“这次又闯了什么祸?”桑落落左右胳膊轮着偏,看得祁越触目惊心,生怕他师姐要扯他一把——被顾寒看到,他可能要重站了。
“师姐,”祁越深呼吸。
这一声敬称在桑落落听来,从未如此乖顺。她挑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