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椿上前与十六辩道:“雪夫登门自称姓白,请问哪个逃犯不改名换姓?有哪个逃犯会傻到以真姓名示人?红枣马这般显眼的家什,为何不转手卖掉,换头驴或马骡还能多些余财换吃食。”
十六语啄。
众人也觉大椿说得有道理,又开始朝着大椿的思维走。
大椿又道:“你见过通缉犯吗?那必定成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你再看雪夫,他像吗?”
在坐众人,有人摇头,有人觉得这条道理有点勉强,也许有人心理素质好,装得像呢?
十六想了想:“大椿哥,你不觉得怎么就这么巧吗?白姓罪夫,红枣马。好巧,我羊村就来了位白姓骑红枣马的外人。”
大椿:“事有凑巧又如何,天下巧事都遇上有什么稀奇的。”
羊十三见十六落了下乘,心道今日之事若十六败了,自己定会受罚,冲上前与大椿对顶:“大椿哥,你为何让多奴与你假装阳春白雪?你替多奴的儿子脱藉,这事全村都知道,今日官爷指明要见雪夫,你为何不带真正的雪夫给官爷瞧,而是带多奴去冒充雪夫让官爷瞧,我看到多奴上前,就有些疑惑,现在我晓得了,大椿哥定是知道雪夫偷马在先,再让多奴去扮雪夫掩人耳目。”
大椿:“……”
十六被这番话提点,又想到什么似的:“对,我想起来了,今日官爷还问多奴,说为何要用白姓,现在想来,官爷是听到风声的,还听说雪夫与大椿哥联手杀黑瞎子,完了,完了,定是官爷已经知道白姓罪夫就是雪夫了,但不确定,于是指明要见雪夫,谁知大椿哥把多奴给推了出去,官爷见多奴不是要找的人,才开始寻村,一定是这样,我羊村大祸临头了。”
丁叔上前维持秩序,以肯定的声音安抚大家:“静一静,大椿是什么为人,我们很清楚,大椿肩负振兴我夏后羊氏全族重任,今日既是查问白姓罪夫的事,就不要把话往大椿身上牵扯,我们几个老家伙会误会某些有心人。”说话时朝往羊丙看了一眼。
羊丙:“……”
十六是个刚满十七岁的毛孩子,年轻气盛,开家法之前并未提前预知阿爹,一门心思只为证实雪夫就是罪夫,哪知道阿爹心底的那些花花肠子,自也听不出丁叔这番敲山震虎的话外之声。
“丁叔,我十六的为人你也很清楚,我是年轻冲动,但我不傻。椿哥和雪夫同吃同住,是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今日当着官爷的面,说什么,古有弥子瑕和尤阳君,大秦开国以来,多有人物宠幸男嬖。已经承认雪夫是外嬖,前朝有男嬖乱政,祸国殃民。今日有大椿哥为了外嬖引发祸端。”又指着雪夫道:“这人,根本就是祸害,把他交给官府,能领赏金二百,既便不是,也不能留在羊村,必须赶走,我羊村不能再受他所累。”
大椿就奇怪了:“话说清楚,谁祸害了?祸害谁了?”
十六道:“祸害了十四兄,十四兄都告诉我了,是他亲手将十四兄的腿斩断的。”
众人就开始寻找十四。
十四未料到日常闲谈的话被当众拿出来说,尴尬了一会,随后又想开了,他肯定得替十六说话,总不能帮雪夫说话吧,何况现在雪夫还有可能是罪人。
众人将十四推上去。
十四硬着头皮站在中央:“那日我上山寻浆果,突遇雪崩,被断树压到腿了,后来我就昏了,等我醒来,腿已经被砍了,才知道是被雪夫亲手砍的。”
大椿听得睁目结舌:“十四,你这是什么话?那*你是清醒的,在呼救,我们才找到你的,找到时,腿已经被压坏了,救不回来了,才砍断的。”
十四道:“我那时神识不清,但腿坏了,不是大夫说的,却是雪夫说的,我听到只有雪夫一个人说我腿坏了,而你们都没说,这证明你们也不确定腿坏没坏,雪夫就将我的腿砍下来了。”
雪夫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今时今日才知,原来忘恩负义之人是多么令人痛恨。
十六发现雪夫的冷笑,怒道:“你,居然还在笑,我敢拿我全族x_ing命发誓,若我今日冤枉了你,我全族被灭。而你呢,你敢吗?你敢用你全族x_ing命发誓吗?”
雪夫不说话,目光低垂沉默半晌,复抬头道:“我自是不敢用全族人的x_ing命发誓,因为我的确是那位白姓罪夫。”
此话一出,跟滚油锅里浇上一勺水,全部炸锅了。
大椿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
羊丙默了默,对大椿道:“现在的局面失控,若要我帮你维持场面,你得与我做个交易。”
大椿:“……”
在一阵乱烘烘的吵闹中,羊丙靠近大椿的耳朵道:“若我能保住他,你让我做话事人。”
话事人是夏后羊氏祖传下来的职务,任二把手,族长不在时,话事人说了算,族长在时任何事都要与话事人商量才能决定,羊老太爷任族长期间一直没有任命谁做话事人,老爷子觉得话事人权力过大,容易架空族长,所以此位置一直空虚。
大椿现在脑子里一团乱,理不出思序。
羊丙又说:“当然是娴侄坐上族长之位,再让我做话事人,我们都想保他,事不宜迟,恐夜长梦多。”
大椿被逼点头答应了。
十六还在叫嚣,说要把罪夫送官府顺便领赏金,好像赏金已经摆在眼前了似的。
羊丙走过去,拍拍十六的肩,赞许道:“吾儿今日长威风了,为父本该为你高兴,但此刻却高兴不起来。”
十六奇道:“为何阿爹不高兴,赏金二百啊。”
羊丙道:“我怕你没命花。”
十六:“……”
羊丙意示大家安静一下:“请听我说,刚才我和大椿匆匆商量了一下,觉得此事,恐有诈,但我俩商量的也不知对不对,现在说给大家听,让你们也一起出出主意。”
众人都沉静在赏金二百的兴趣之余,很乐意一起出主意。
羊丙道:“我担心赏金拿不到,反招来杀身之祸。若我们现在将罪夫交出去,怎么解释?官府的人来了三趟,其中还寻村一趟都没找着人,为什么我们现在能交出人?冲领赏金去?官府会认为我们贪婪,之前将人藏哪里?为何之前不报?这些官府不追究吗?若有窝藏,与其同罪,知情不报者,所有相关人等,一并连座处死。我担心被连座啊……”
在坐的有人提问:“怎么可能一并连座处死,若官府把我们都杀了,谁种田交官粮啊?”
多人付议,是啊,我们死了,谁种地呢?
羊丙摇头:“我大秦的土地按,天、时、地、利、人、和、划分为六个等级,我族有天字号地八成,时字号地两成,这也是老祖宗到此处定居的原因。而周围的牛家村只有地、利字号地各五成。马家村更惨,只有人、和字号地各五成,他们谁不动心?谁不想打天字号地的主意?大家想必都知道亭长的为人,亭长大人妻子的娘家就是马家村,这些年巧立名目到我们羊村来搜刮得还少吗?就是想让我们把天字号地三分、五分、一亩、二亩、三亩的渐渐卖给他们马家村。若是我们都死了,我敢保证,马家村立刻就住进我们的屋子,种我们的良田,还吃我们收获的粮食。”
话说到这里,成功挑起了族人的愤慨:“对,绝不能把这片风水宝地让给别人。我们肯定会被连座一并处死,不能冒这个险。”
后来都同意,不能把罪夫交出去。
有人又问,不交出去留在咱村里也是烫手山芋,要不我们现在将罪夫杀了吧,反正官府也不知道罪夫在我羊村,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
羊丙赶紧道:“不行,杀不得。”
又问:“不杀,不杀留着吃白食啊?”
羊丙道:“当然不能吃白食,肯定要劳作的,以前我们都不知道罪夫的身份,还让他下田种地,甚至让他外出打猎,现在晓得了肯定是不能再让他干这些活了,我提议,让罪夫织布。你们想啊,婴儿得吃多少粮食才能长大干活,若把罪夫杀了,还要找地方埋,不如让他多干活创造些收入,反正没人知道罪夫在我羊村。如果官府再来寻村,东家藏,西家藏的就过了。而且我村没有外姓人,都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只要人人封口都不说,谁会知道?”
再提问:“若是有人说了呢?”
“谁会说?谁说出去就连座,你会吗?”
那人吓得赶紧摇头。
大椿见状,放宽心不少,雪弟至少x_ing命无忧,而且暂时留下来了。
又有人举手:“罪夫不能继续住现在的屋子,应该跟奴隶一起住牛棚。”
羊丙笑道:“住牛棚?那织出来的布都是臭的,罪夫住的是大椿家的屋子,你跟着起什么哄。”
众位叔伯也交流了意见,觉得此计划可行,便同意了。
经此一役,羊十六一战成名,不但没有被罚,反获奖励,一时间风头很旺,走在村里回头率很高。
五花大绑的人又被带回原来的屋子,所不同的是,从祖屋的搬了一台木架织布机过来,从此没人再喊他“雪夫”,羊村人统一口径,喊他“罪夫”。
事情发展到现在,罪夫也觉不可思议,他原想着,既然羊村容不下他,大不了把他送官府摆,只要不祸及家族,腰斩于闹市也认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谁知羊村众人吵来吵去,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最后的结果居然还是要他留下来。
从那晚他被押回小屋,织布机就连夜送来了,羊丙命四个男丁给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