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让青枝把琴收好,给钟明斟上茶,“以后还要请钟老伯常来了。”钟明哈哈一笑:“说来沈公子与顾大人真是心有灵犀,顾大人也说让我常来看你斫琴。”
沈聿心里满满当当,这人啊,真是什么也想到了啊。
送走了钟明,沈聿也不愿再去吃饭,站在窗前,把古琴拿出来,慢慢摩挲,想起昨日顾念画了一幅古琴图,顾念画工着实不是上品,自己还笑了他一回。
想到这,沈聿起身,走出内室,快步走到书房把那幅图找了出来,他俩的书画都收在两个绢缸里,少的那个自是顾念的。
缓缓展开那古琴图,一行字渐渐显露出来:琴成之日,吾归之时。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滨州城外没有来前预想中的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场面,只有恢宏厚重的城墙矗立在阳光底下,整洁宁静。
所有的官员都候在城门处,行完礼,巡抚率着一众官员笑迎上来,“七殿下一路辛苦了,臣等为殿下收拾了府邸,请殿下移步。”
看着富丽堂皇的内室,楚从曜(小七)嘴角扬起,侧边的巡抚慢慢抚上胡子,眼中露出得意,什么城府深沉,还不是只知道个表面功夫。
“禀殿下,顾大人与秦大人也安排这府邸的厢房。不知顾大人?”从一开始就没见到顾念,何其坦(巡抚)心中不安,终于寻个机会问了出来。
楚从曜手背过去,脸上不耐:“顾大人不禁车马劳顿,途中高烧,就停在临淄修养几天。”
何其坦脸上越发恭敬,眼中惊疑:“顾大人辛苦,下官这就派人去知会临淄的知府,好生安顿顾大人。”
楚从曜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何其坦看了一眼秦雍,脸色蜡黄却也不减雅秀,想起勇王的嘱咐,眼中不屑,以色上位啊。
何其坦退下后,小福子为七皇子换下朝服,秦雍有些着急,跟着进了内室:“殿下,顾念他……”
“我们在路上多留了两天,他要是派人去,也得明日才能到,那时顾念也差不多回来了。”
秦雍放下心来,点点头,希望顾念一切顺利。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秦雍瞪向小福子,这样古怪的看他做什么。
楚从曜慢慢转过头来:“秦大人一直站在这,是想观摩本殿下是如何换衣吗?”
秦雍一愣,随即不自觉的看向那修长的腿,窄劲的腰,宽阔的肩膀,咽了咽口水,对上七皇子微微上挑的眼角,秦雍终于回过神来。
脸上爆红,秦雍口齿有些不清,慌慌忙忙走了出去,七皇子在屋内听得哎呦一声,连忙走到内室门口,小福子跑出来,不禁笑道:“秦大人你怎的撞在门上了?”
秦雍脸上余红又升起来,小福子唬了一跳“秦大人,您莫不是发烧了,最近车马劳顿,要不要找个大夫来?”
秦雍连忙摆手,说这屋里太闷,他出去透透气就好了,小福子看他也是真没事,便继续回去给主子换衣服,一回头就看见主子眼里融融的笑意,一时无话。
天佑城,传音阁,沈聿在等着寄信。已是七日了,他的琴雏形越发完整了,今日出来给顾念寄封信,顺便去五车屋买来斫琴的古籍。
这书屋倒是离传音阁不远,一刻钟便到了。书屋前停了许多马车,但很整齐,文人墨客来来往往,也是热闹。
沈聿长得扎眼,气质又是清冷,他一进去,众人竟自动让开一条路来,书童赶快过来,问清沈聿要什么后,带领沈聿去找书籍。
书童看着沈聿气度不凡,出手阔绰,眼都不眨的买了好几本古籍,心中有数,开始为沈聿介绍起来今日书屋的孤本。
“公子,我们书屋里今日有一孤本要出,虽是写的治水经,但全天下也就这一本,公子可要前去看看?”
本来漠然的沈聿停下脚步,眼中露出兴趣,示意小书童带路。
因为今日的孤本是关于水经的,所以要买的人不是很多,却也引来一群专门收孤本的书痴。
书屋主人笑意盈盈,“各位公子,今日的孤本,咱们还是老规矩。”
沈聿看着旁边的人都向后散去,眼中不解,青枝刚跟书童交流完,赶忙过来告诉沈聿这其中的规矩。
“公子,五车屋里有个规矩,若是主推的孤本,就要留下一幅画,附上一首诗,这画要是合了书屋主人眼缘,再付上三倍的价钱就可以把书拿走了。”
沈聿皱眉,他向来不在外面留墨:“有题吗?”青枝努努嘴:“就在那二楼上,既是画幅画,公子有何可担心的啊。”
沈聿皱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书屋里多的是名士。”
青枝撇嘴,自己嘟囔“公子要是早些便在这画了画,哪还有那些名士的位置。”
沈聿是真的有些生气,眉眼笼上冷气,怎的就是学不会收敛,怎的就是不知道祸从口出。
青枝望向沈聿,真的害怕了,公子轻易不动怒的,“青枝知错了,以后定会记得,公子不要生气了。”
沈聿看着缩成一团的青枝,心中叹了一口气,罢了,年纪还是小,慢慢教吧。
上楼去,看了画题,相思,沈聿一笑,提笔便画,一炷香渐渐短去,青枝凑过去,人,玉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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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城隍庙中,顾念从老难民手中接过玉环,双手有些颤抖,慢慢把玉环重新系在腰间,闭上眼把泪水憋回去,失而复得,至幸,至幸。
老头笑的和气:“大人与夫人感情定是很好。”顾念睁开眼,“老伯甚懂。”
庙里的难民都轻笑起来,他们都是一个村的,村里遭了洪水,他们不愿离开家乡,便在滨州城楼前流连,可后来城里的官兵竟开始赶人了,不走的人不是打死,就是抓起来,他们被逼成了无家流民,只得开始逃难。
初遇这位大人,他们是准备要劫财的。是前几日,村里的人都饿的不行了,穷山恶水出刁民,人没有了吃的哪还顾得什么道德,终是逼上绝路,村里的年轻人组织起来,在道上准备抢上一次。
那天,顾念也是吓到了,竟有人在官道打劫,劫的还是皇子。顾念下车,站在七皇子身旁,看着宛如困兽的百姓,心中悲痛,前方侍卫已是与流民打了起来。
征的七皇子同意后,顾念上前去制止侍卫,一阵混乱后,对着似要生吞活剥他的百姓,缓缓开口:“你们来贺迎皇子本是好事好意,怎的不与侍卫说清楚呢?”难民愣住,侍卫也是惊讶。
七皇子也走上前来,顾念找出领头的老难民:“七殿下感念你们诚心迎接,赏赐于你们十两黄金,十两白银。”
侍卫看着七皇子的手势慢慢退下,难民们直接跪下,高呼殿下仁心,拜之再拜,不肯起身,七皇子亲扶起领头人,仔细询问了他们流亡的来龙去脉。
原是赈灾的银子根本没发下去,何其坦也没想到这种灾,皇上竟会派皇子抚慰,匆匆之间,便把这些难民都赶往临淄,按照官道,七皇子他们是不会走临淄的。
平定下来,顾念突然发现自己腰间系着的流云百福白玉环不见了,这是小聿临走前给他的,也是沈伯母留给小聿的,小聿最是心爱。
闭上眼睛,脑中全是那人的温言细语:“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觉。”心焦,沉淀下怒气,考虑过现实,顾念向七皇子请求跟着难民去临淄几天,考察民情。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次不光是找回了玉环,更是知道了很多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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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燃尽,沈聿也收了笔,跟随众人等在一旁,把画留在桌前,待老板选出佳作。
书屋主人手里转着两颗碧玉珠,流连在墨香中,脸上一直含笑,脚步却是不停。走至最后一幅,停住笑,眼中放光,高声道“此作当冠。”
众人皆是围过来,皆是叹服,空山楼阁,有人独立,手执玉环,却是望月,构思精巧,意蕴深远,上乘。
再看赋诗: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书屋主人笑道:“那这孤本便是归于上清居士了。”众人瞩目,一位白衣公子缓缓而来,金相玉质,一举一动皆是风流。
书屋主人将那幅画挂在堂前,第日,上清居士的名字就传遍了文坛与画坛,跻身于名士之流。
衣带渐宽终不悔
望着幽蓝的天空,顾念失笑,不成想做了官反而过得越发倒退了,这还是第一次睡在这样的屋子里,若是小聿知道了,怕是得把他洗个百八遍的才让上床。想着那人,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顾念慢慢沉睡下去。
叽叽喳喳的声音伴着春风飘进来,顾念有些醒了,身子酸痛的不行,慢慢撑起来,走到外面,深呼一口气,只觉得心静神宁,身上乏累似也轻了一些。
旁边七皇子留下的侍卫上前,“大人,咱们该启程了。”顾念点点头,这是称病来这,不能再耽搁了,眉头松开,转身进庙。
父老乡亲大多起了,只有两个孩子还在睡,看到顾念进来,也慢慢把孩子拍起。
顾念笑了笑,“父老乡亲,我们就要启程回滨州了,七殿下来主持赈灾祈福,定会为民谋福,大家过几日便可安心回家了。”
众人皆是大喜,有几个老者暗暗抹起泪,那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谁愿背井离乡呢?
却不想刚睡醒的小女孩哭起来,跑过来抓住顾念的衣角“顾叔叔,顾叔叔,如意不要回家,水里有妖精,把大石头炸开了,炸开水就来了,不要,如意不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