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更喜欢他在月光下练剑的姿势。
一招一式,那样行云流水又充满力度。
我常拿了树枝学他的样子比划着,每当这时他总会笑着揉上我的头。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浸了月光,那样清亮温柔,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
他是我心中的强者,我从小敬仰的人,我励志要成为他那么强的人。
不,是比他还强的人。
我有私心,总希望在下一次战斗的时候,不是他挡在我前面,而是我挡在他前面。
由于血统的缘故,我被家族选为继承人。在继承礼上,族长问我想选什么作为力量来源。
我偏头,一眼看到台下的他,他对我笑,眼眸弯弯,像极了那夜的月亮。
于是我对族长说,我要选月光。
从此,月之剑姬就成了我在家族中的代称。
两人一阵沉默,终是他先开口。
“拔剑吧,多年以后,让我再次领教月之剑姬的实力。”
他抽出剑,普通的铁剑,锈迹斑斑。
露娜举起剑直直对着他:“为什么用一把破剑”
男人又是一阵沉默:“我说它好,它便是天下第一好。”
我在每一个夜晚挥剑练习,我相信我的天赋,更相信我的努力。
在练的很累的时候,我会去琴房,他常在那里弹钢琴。
空灵优雅的琴音有节奏的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像夜晚拍打在沙滩上的舒缓海浪。
月光照耀出海浪的颜色,深沉的蔚蓝,柔和安宁。
不论有多浮躁多疲惫,只要听一首他的钢琴曲,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站在琴房外,隔着玻璃看他弹琴。
他偏头看到我,手上动作不停,却对我微笑着比了个口型。
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露娜。”
我相信我终有一日会超过他,终有一日能保护他。
绯红的剑影破空而去,所过之处,每一滴雨丝都被斩裂。
男人不退反进,迎着凛冽的剑气直上。
“当——”的一声,两剑相击,力量与力量的碰撞,剑身撞出火花。
可我没等到这一天。
那个夜晚像一个噩梦,没有月亮,只有雨水和黑暗。
他的剑杀了家族中每一个人,然后对准了我。
“想成为继承人我可以让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凉凉地笑了:“小妹,记得吗闯入村庄的杀手挟持了你,我将他们全部杀光的事其实,我不过是享受杀人。我对做继承人也没兴趣,就是单纯想杀人。”
魔道能赋予人力量,也能让人疯狂,而他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渐渐被魔力侵蚀。我知道,他开始变得无法控制自己。
“拔剑吧。”他说。
我怔怔地开口:“那时候……我就敬仰你……我一直想成为你那样的强者……”
“拔剑啊!那些小事,我统统忘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应该很惨很苍白:“但我不会忘记……我愿意把生命还给你。”
他把剑收回剑鞘。
“没意思。”他说。“跟不反抗的人决斗,没意思。”
他抬起我的剑,轻易地折断,然后掷在地下越走越远。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的背影在雨中沾s-hi,我的心也在雨中沾s-hi。
我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族长、父亲、母亲、姐姐、弟弟还有以前认识的许多人,都死了。
那样完美的家族,一夜间消失。
横尸遍野,血水顺着雨水流走。
从此我一无所有。
这世间的事,确实没有完满,有得必有失。家族继承了强大的魔道力量,同时也背负了可怕的魔道宿命——嗜杀。
所以他会变成这样。
而本该背负这宿命的人,是家族继承人,是我啊!
他替我背负了这宿命,在我很小的时候。
我终于明白多年前他闯进破庙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力量不好,更明白他抱紧我时,那滴泪水的含义 。
原来他早就明白,也早就看清,只是无力改变。
露娜,我没有办法。
我趴在雨中,又哭又笑。
剑气越来越狠,杀意越来越重,招数越来越快。
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雨水打在两人发上、脸上、身上、剑上,两人眼中的神色不见丝毫波澜。
那样狠厉却沉稳的生死相搏。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几天前我见到了他,他跟记忆中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变得很黑很瘦,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头发乱糟糟的,下巴长了许多胡茬,陈旧破损的衣服洗的发白,双目无神地混迹在人群中。一眼看过去,我差点以为他是乞丐。
当年那个一曲惊艳四座的年轻人,那个单枪匹马救我于危境的年轻人,那个笑起来比月光还好看的人,如今竟成了这幅模样。
心中的信念一瞬间崩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几乎控制不住落泪。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不敢想,我怕自己一想就会心软。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记一切。
我一向不贪杯,但回来后竟也有了一醉解千愁的念头。
一杯接着一杯,我只恐自己醉不了。
我该杀他吗,我能杀他吗,我还爱他吗,我还恨他吗?
很混乱,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把剑对准我最敬爱的那个人。
他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一道月光,却也是最冷的一道月光 。
他给了我希望,却又把我打入地狱。
那么多人命丧他手,他该死,我无法原谅他。
但这是他的错吗,嗜杀是魔道家族的宿命,而他是在替我背负这样残酷的命运啊!如若不然,那陷入疯魔状态的,很可能是我。
我不喜欢哭,哭不能改变弱者的局面;也不喜欢逃避,逃避是无能的体现。
但那一刻,我只想逃避,只想哭。
我不想管什么魔道家族的宿命,也不想管什么恩怨,也不想再见到他,只想一个人远离这个地方,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我希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希望这都是假的,我希望一觉醒来回到我幼年时候。
明媚的月光下,他十指翻飞弹着动听的钢琴曲,突然偏头对我笑。
然而,梦总是会醒的,现实总是要面对的。
我逃不了,也不能再逃避了。
我是战士,是月之剑姬,是意志和勇气的守护者,是大名鼎鼎的魔道家族继承人,是露娜。
刀山火海,我也不能怕。
既然宿命起于剑,那便让一切都用剑终结。
生死由命,胜败由天。
突然的一剑,未来得及闪避,小腹上被重重一划,铁刃刺破皮r_ou_入骨。
露娜闷哼一声,执剑一挡,强忍着痛意隔开接下来的致命一击。
鲜血流出,额头见汗,露娜咬了唇不管伤口进攻地愈发不要命。
一个完美的突进后,终是在那人同样的位置留下伤口。
我换上当初在家族练剑时,常穿的衣服。
一身鲜红,像血的颜色。
我抽出剑,绯红的剑刃像映上了血红的月光。
我去找他了,如果三天后我还不回来,那么……我应该再也回不来了。
太白,不要找我,这是我的宿命,让我亲手终结,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同归于尽,这样我们谁都不用再背负,谁都不用再承担。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很不公平,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在一生下来就被套上一种叫宿命的东西。它害你家破人亡,害你身心俱疲,你拿剑欲寻它报仇,却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你唯一逃离它都方法,就是死亡。
我不愿意向它妥协,那么只有一步步走向死亡。
人在彻底酒醒后,是最清醒的。
有生以来,我从未向现在这样清醒和平静过。
既然选择了,那我便不后悔。
血一滴滴打在地上,分不清是谁的。
两人身上伤痕也越来越多。
愈发疲惫,愈发狼狈,却也愈发不要命。
每一剑都在消耗生命最后的力量。
唯一可惜的便是,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和宗主了。
你们是我除家族中人外,最亲近的人,我很幸运遇到你们。
你现在大概很不想听我说到他,但我觉得我有必要说几句。
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多事你不是看不清而是不想看清。就像当年宗主差点要了你命那回一样。即使我不说,你也会想通他是在保护你是在救你,只是你心里融着满腔怨愤,不愿意想清。
那次你俩闹翻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也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成天呆在青丘理政演兵,捡起以前厌恶至极的东西学,而那些诗词歌赋却被你丢在了一边。
你越来越强,越来越沉稳狠辣,却也越来越慵懒放肆。我这么说似乎很矛盾,但放在你身上又一点也不矛盾。
如果有人见过你领兵平叛的手段,一定会觉得你沉稳狠辣,但如果他们见到你花天酒地一笑倾倒众生的模样,一定会觉得你慵懒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