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把事情还原了一遍。
出事当日正是祁阳生日,祁小少爷约了三五好友到位于豫光村的私人别墅开party,祁阳与白某某共乘一车,其余车辆跟随其后。
据现场人员口述,车行至S312省道,白某某提议想试豪车,祁家少爷便把车交由他开,结果因超速撞到路人致其死亡,并导致车身侧翻坠崖,其余人见状报警。
“所以那个白某某无证驾驶,还把自己命搭进去了?”沈顺清问。
“可以这么说吧。”
沈顺清挂了电话,和身旁的陈灿对视一眼:“S312省道的路通了吗?”
“通了。”
沈顺清走到窗边,见雨水渐退,回到座位收了东西穿上外套。
“沈哥,”陈灿小声叫住他。
沈顺清停了下来,鼠标停在网页右上角的小叉上。
陈灿指着案情通报,却是半天没说话,小幅度的张开嘴,又闭上了。沈顺清拍了拍陈灿,指着电脑:“把案情通报截图发我手机上,我出去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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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312省道是通往豫光村的唯一公路,豫光村地远人稀,没什么稀罕,只有一栋别墅叫得出名堂。
祁家的别墅。
当年祁敬义路过豫光村,觉得此处风水风景都属上乘,就重金修了别墅,偶尔过来度假。
山区道路蜿蜿蜒蜒,车流极少,尤其靠近事发路段,更是渺无人迹,沈顺清拐了几道弯,连个对向来车都没碰上。
车行到事发路段附近,雨水渐退,彩霞满天,他放缓车速,打开车窗看着山间层峦叠嶂,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路边安全护栏上,那少年背对着他,双手撑在栏杆上,双腿垂在护栏外甩啊甩的,脚下便是断崖,看上去十分危险。
沈顺清驶近,按了声喇叭,滴的一声划破了山间的宁静,声音顺着层峦激起阵阵回音,少年回过头,露出一张清瘦的脸。
车缓缓从少年身边开过,沈顺清透过后视镜见那少年还坐在原处,身影越来越小。
没走多远,就见山体凹进一道口子,不大不小形成一小块空地,像是刻意辟出的应急车道,他踩了刹车,在路边熄火停车。
“停这儿怕是不安全。”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沈顺清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少年竟站在他身后。
确切地说,飘在他身后。
“上面会有小石头掉下来,这几天一直下雨,”少年指着地上零碎的落石:“这些都是山上滑下来的。”
沈顺清神色如常拉开车门:“这哪儿有能停车的地方?”
少年一惊,瞳孔瞪得老大,飘到沈顺清面前,绕着他转了圈:“原来真看得到我,真稀奇。”
沈顺清耸肩,钻进车:“佩服的话等会儿再说,附近哪儿能停车?”
“前面两公里有户农家,门口有个小院。”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多天,这方圆三公里内有多少节护栏、多少棵银杏都数清楚了。
沈顺清望着前面弯弯曲曲的山路,又看了眼少年,见少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突然打转方向盘,就着宽的半边道儿把车掉了个头,在对向车道上停稳,按下双闪、从后车厢翻出三角警示牌搁在百米外,伪装成事故车辆,然后锁车。
“你就停这儿?”少年大惊。
沈顺清摊手,看向山体,意思是碎石滚不到这边。
少年还是担心:“我觉得停在农家院外面比较安全。”万一有滚石或者泥石流、怕是会连人带车一起掉下去。
沈顺清笑:“那还怎么和你聊天?别人看我自言自我,会以为我有病。”
少年一时哑口,沈顺清大方走到护栏边:“我叫沈顺清,你呢?”
“白语舟,语言的语,木已成舟的舟。”
沈顺清打量了少年一番,看来他就是事故通报里的肇事者白某某了,又环顾了一圈,没见着被撞的卞某,兴许是车祸来得突然,没啥心愿就去了。
山间寂静,蔓Cao荒烟,雨后的空气透着凉意,山风猎猎作响。
“你特地来找我的?”白语舟坐回栏杆边,双脚依旧搭在栏杆外,风从他裤腿灌进去,吹得衣衫鼓鼓的。
“算是吧,”沈顺清也不知道能否碰上他,完全靠运气。“你和祁家小少爷是?”
“同学。”
白语舟身穿一件红黑色方格衬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国产运动服,袖口有些褪色,脚穿一双洗得灰白的布鞋,沈顺清多看了几眼,不忍说你这一身衣服也不像是祁小少爷的同学,贫富差距太明显了。
衣服虽然寒碜,但白语舟气质却让人过目难忘。要说长相,比不上陈灿帅气,也比不上祁阳高贵,偏偏一双眼睛像有灵x_ing,眼睑下方有道深深的卧蚕,仿佛一弯清水轻托住黑亮的瞳孔,睫毛细长又微微卷起,像能随风而动。
“关系很好的同学?”沈顺清轻声问,盯着这样的眼睛,心情都平静许多。
“还行吧。”白语舟静静地坐在栏杆上。
沈顺清轻轻笑了声:“我看不止还行,不然能把400多万的车借你开?”
何况你还没驾驶证。
白语舟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消息,忽地转过身飞到半空,望着沈顺清,鼓着眼睛,艰难地张口。
“我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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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是个有钱人
山间突然起了风,吹得林间沙沙作响,白语舟飘在半空,寂静的山野霎时多了几分y-in森气息。
沈顺清打了个寒颤,掏出手机点开案情通报,见四周无人,故作镇定地交给白语舟。
手机腾空飞起,白语舟凑近屏幕,从沈顺清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垂下的刘海和微微颤抖的手。山风愈发猛烈,在莽林间穿行,发出如野兽呜咽的凄厉声。
许久,白语舟轻轻落下:“哦,我们是挺好的,我想开车,他就把车借我了。”他还回手机,坐在护栏上望着远方:“他现在还好么?”
沈顺清松了口气:“不清楚,据说人在医院躺着。”
白语舟静坐着,细长的眼睫毛耷拉下来,遮住了瞳孔。
“我能去见见他么?”
白语舟说话时语速很慢,声音也是轻轻淡淡,倒与这静谧的山间气氛相贴切。
沈顺清掏了根烟捏在手上:“这是你的心愿吗?”
白语舟没听明白,诧异地望着他,他只得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关于死后心愿那些。
那些无处可归的灵魂,被禁锢在死去的地方,像演唱会散场后不肯离去的歌迷,他们迫不及待地告诉沈顺清那些前世未了的事,像用尽全身力气喊安可,希望灯光再亮起,他们还想再听一首歌。
可白语舟静静坐着,两条腿在空中毫无着落的晃荡,神情淡然犹如微风拂柳,沈顺清都摸不准这人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那天车撞上护栏,然后翻下山,就在这个位置。”白语舟指着山脚:“他当时就昏过去了,我还有轻微的意识,使劲摇他,但没用,很快我也没力气了,后来就变成你看到的这样……”
“我看到有同伴报警,救护车把他送走,我跟过去但又回到这里……”
白语舟语气慢悠悠的,从事发当日到现在过了八天,他也在这深山里困了八天。这方圆三公里,只有荒山野树、飞鸟走禽,和他口中的一户农家。
“后来有人来修护栏,车也被吊走了,再后来就没有人来了,一切照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低着头抠着护栏的一小块绿漆:“这里太偏僻,人车都少,没人看得见我,你是第一个。要不是你的出现,我都快忘记怎么讲话了。”
白语舟垂下眼睑的时候,整个人透着一股干净气质。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人死后是这样的,不上天堂不下地狱,只是困在这荒山里,原来是我心愿未了。你看我多好笑,活着的时候想不明白,临死又不甘心。”
他轻轻回头,扯出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容:“我能再见祁阳一面吗?一次就好。”
沈顺清看见白语舟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扇形的y-in影。
祁阳现人在医院,沈顺清也不知他是生是死,或者说何时能生,何时会死。
“听说人还昏迷着。”沈顺清捏着烟,在护栏上轻轻地敲。
白语舟却不怎么在意。
“那我等等呗,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十年,二十年,他总会醒的。”
那表情像是真不怎么在意,仿佛哪天这山崩了,他还会等在这儿……
风渐渐停息,倦鸟归林,扑闪着翅膀往树丛里钻,惊落几片枯叶。白语舟一直坐在护栏上,双手撑在两边,脚耷在护栏外,望着远处某个山头。
“你一直坐在这里?”他换了个话题。
“那里是我家。”白语舟说。
“我无意发现的,从这里能看到我家的方向,”白语舟手指着远方:“那座山,山脚就是,我家门口有一颗柿子树,这个季节整棵树红彤彤的。”
沈顺清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却只有一座墨绿的山,山腰笼罩在薄雾里,山头是黑压压的云,哪有什么柿子树?
夜色悄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