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鸦雀无声,喝酒的放下酒杯、吃菜的赶紧咽下肚,面面相觑。
“我们只知道杜晓菁‘出了事’,没听说死亡时间,小少爷这是哪儿听说的?”
“这个不能多说,”祁阳挥手:“她死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接触过?或者可能拿到公司的档案袋之类?”
“需要用档案袋封装的都是重要文件,除非有人交给她,不然杜晓菁没这个权限。”
说话的人叫王良,50来岁,面相朴实,人也内向,从开席到现在就说了这么一句。祁阳记得他是土建工程部的副主管,心想十多年老员工,临近退休还是副职,多半与他沉闷的x_ing格有关。
不过这个王良说的,倒是和曲霆说的对得上,杜晓菁手上有一份档案袋确实蹊跷。
“开工前期有哪些重要文件?”祁阳问。
“那就多了,规划、报价单、重要的合同。”
有人抢着应声,王良便不说话了。
“现在还看得到这些吗?”
“有些在档案室,还有些就要问景总和董事长了。”那人说。
祁阳问得差不多了,一席人就放开了边吃边聊,相互吹捧奉承,祁阳总觉得漏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摇着红酒杯晃了半天。
许久,他一拍大腿——
“你们和我爸还有联系吗?”
席间顿时安静,酒不喝了话也不聊了,各个揣测着问题的深意。
虽说祁云离开义华,但毕竟是祁家人,小少爷这时候问起他们和他父亲的关系——
说有联系,那是骗人;说没联系,岂不是显得他们虚情假意,活脱脱的人走茶凉?
众人闷着头互看左右,像揣摩圣意的朝臣,不敢多话。
单纯如祁阳,不懂官场这些,只觉得祁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出国后就像忘了这个家一样,若有人和父亲还有联系,就想随口打听打听。没想到刚问出口,就跟秋风扫落叶一样唰地冷场了,他疑惑不解地挨个瞄过去,只有王良跟他眼神对上了。
宴席散后,祁阳也有点儿累,他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一样,向往自由,但一脚踏进义华后,对着成摞的文件,捧起酒杯说场面话,除了比游手好闲时辛苦,倒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本以为会很排斥的事情,一旦决心去做,反而没想象中难接受。
尤其是当晚,他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有些话令他在意——
“祁小少爷,我是王良。”
“您今天问到杜晓菁,那时人太多,有些话我没说。”王良说,“杜晓菁管着全公司的人的考勤,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刷卡门禁,就是在前台放一打卡机,上下班时候杜晓菁见你来了就找出你的卡,你在打卡机上一刷再交给她。”
祁阳坐起身:“王伯伯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每天上班谁来了谁没来,下班谁走了谁没走她都知道,再加上她来得早走得晚,”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或许公司的某些小事,她比别人知道得多些。”
“小事?”
“小少爷若想知道可以问问祁总。”
“我爸?”祁阳想起席上王良欲言又止的眼神,“王伯伯您是不是跟我爸还有联系?”
“二十年前我就是一个给厂里送货的司机,得祁总赏识才能进入义华。这么多年,祁总的恩情我还是记得的,偶尔也会发消息聊上几句。”
十多年来,祁云回国次数寥寥可数,祁阳还当他在国外乐不思蜀,没想到倒是跟员工有联系。祁阳心里憋闷,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慌。
“祁总还是很关心董事长和小少爷,也很关心义华的。”王良说。
关心?祁阳不信,十多年来他和爷爷相依为命,父亲偶尔回来也是不咸不淡,匆匆待上几日就走,父子俩感情寡淡,说什么关心,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祁阳从卧室走出,看到祁敬义房间灯还亮着,祁敬义躺在床上正捧着一本《围棋定式》。
“爷爷,爸爸和你联系过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祁敬义合上书。
“只是想到他出国十多年了,我这车祸差点命都没了也没听他问一声,还是不是我老子啊?”
“你爸对你确实有亏欠,这点我承认,但你爸是个不服管的x_ing子,”祁敬义叹气:“或许他还在生我的气,他要在国外就由他去吧。”
祁阳在床边坐下:“是不是当初建产业园时,我爸反对,你和景叔坚持要做,所以我爸生气?可这需要怄气这么多年?”而且现在看来,祁云的反对是错的,总不是因为自己错了没脸回来吧。
祁敬义眯起眼,把书放在一边,“谁跟你说的?”
“我想跟景叔学公司项目管理,产业园是他经手的,我就了解了些。”
“让你学管理,不是让你打听八卦,产业园项目你别c-h-a手,让景青禾去做。”祁敬义不悦,话音里带着强势。
“为什么?”
“不为什么,祁家还有别的项目,你随便挑一个。”
“可景叔都答应了,还让我看年报呢!”
“那是因为他!!”祁敬义重重把书一磕,咚的一声,宣告着主人的怒气。
“他什么?”
祁敬义站起身,把书放回书柜,又抓住祁阳的手,缓了口气:“阳阳,你有心学习爷爷很高兴,但这事你别c-h-a手,听爷爷的,以后这义华交到你手上,有些事你就会懂了。”
这话一出,祁阳本还想打听杜晓菁的事也说不出口了。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而且不能知道的?
数日后,王海来了林城,送来五个监控探头。
许久不见,王海还是那般痞气模样,穿着金色的棉袄,背面绣着一朵蓝色的龙缠牡丹花。沈顺清想起曲霆以前也是这般打扮,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又打电话叫来陈灿。
见到王海,陈灿眉头立马拧成一团,片区拆迁那会儿,他和王海表面和气,但私下一个探一个防,他不是王海对手,每次套话都被轻易绕了回去。陈灿年轻气傲,看到这人就不爽,碍于沈顺清在场才勉强打招呼。
“虽然弄到摄像头,但我和陈灿太显眼了,这‘三进村’……”沈顺清翻看着说明书,村民防着他们,好不容易弄来的摄像头不能被人发现了。
王海抓起摄像头掂了两下:“这事我擅长!见不得人的事我最拿手了!”
曲霆和陈灿脸色霎时变得铁青,陈灿抿着嘴,曲霆一巴掌拍在王海后脑勺上。
“就你话多。”
沈顺清闷笑,画了花明村和芙水河的位置,“有几处我c-h-a了树枝做了记号,如果没有被人发现,你就直接下水把摄像头装了,如果找不到就沿着河岸找旋涡,出水口不止一处,你看情形装就行。”
“行,全都装在水下?”
“也不全是,要留两个。”沈顺清搁下说明书:“一个装在能照到产业园大门的地方,一个装在河面上,这就需要你随机应变,能不能架在附近的树上或者周围哪栋房屋上。”
王海机灵,三两天就搞定了。唯一不足的是,花明村地市偏僻,摄像头又埋在水下,网络信号差,监控画面无法实时传回来,而电池只能坚持10天,需要10天后把摄像头全部收回,取出存储卡才知道究竟拍了什么。
十天后会什么发生?
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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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按部就班地过。
祁阳到资料室翻找当年的档案,发现王良也在。
“王伯伯你也在?”
“小少爷,我来找点东西,这就走。”王良搁下手上的册子,冲祁阳点头。
王良走后,祁阳拿起他刚看的册子,是产业园的规划书。
规划厚厚一本,两百来页。从项目占地、功能分区到一期建哪些厂房、二期修几个高炉都写得清清楚楚,除了专业的容积率一类数据不太好理解,祁阳一个外行勉强能看懂,他来了兴趣,连翻好几页,遇到不懂的他就去问景青禾。
景青禾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凑近密密麻麻的小字。眼镜框上锈迹斑驳,看上去很古老了。
“景叔您戴眼镜啊?”
“偶尔看东西时戴一戴。”
“您这镜框都锈了,我给您换一副吧。”
景青禾摘下眼镜,轻轻捏着镜腿:“不用了,大学时候一位老教授送的,有感情,舍不得扔。”
祁阳才发现,不只是眼镜,从钢笔、笔筒到订书机都看上去用了好些年了,除了公司统一配备的桌椅电脑外,景青禾的私有物品都很老旧。
“想不到景叔还挺长情的。”祁阳拿起一支铅笔在指尖转着。
景青禾笑:“念旧罢了。”
同一时间,林城早报社。陈灿惦记着花明村的事,盯着开机画面半小时没动。
沈顺清站在他身后:“电脑坏了?”
“不是,王海他……”陈灿倏地站起来,却被沈顺清按住肩膀压下去。
“等消息就好,别急。”沈顺清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记得你要考公务员,工作这边我找个理由让赵老师少安排点活儿给你,你安心看书备考,前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