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欢眉心一沉,另一只手擒住刀鞘,猛地向外一抽,银色的光芒犹如水银泻地一般,从压紧的一线间骤然迸出。
包括骆欢在内,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这本该是一柄名不见经传的兵刃,如果它不是上官情的刀,
这一路走来,上官情一刻不停地将它带在身边,日夜砥磨,竟让这刀彻底改换了模样,犹获新生。如今的刀锋,薄而锋利,青光洗练,锐气难当。
这锋芒在被骆欢把玩之前,一直悉心藏匿在鞘内,不轻易示人。要打磨这样一把刀,究竟要花费多少水,多少磨刀石,多少功夫,恐怕只有上官情本人才知道。这锋芒是纯粹的,因而才倍加凌厉,青光照亮了烟熏火燎的房间,像排山倒海的浪头,将昏黄的暮色推开。
难怪满屋的人都被镇住了,这酒馆里坐的都是江湖人,他们可以对银子,对酒菜,对威慑与嬉笑毫无反应,却不能对这样一把刀无动于衷。
这时,骆欢却行动了,他做了一件没有人料到的事。
他将那柄几乎和他一般高的刀举过头顶,竭尽全力地抛向窗口。
刀身像划破一块破布似的,轻而易举地撕开了窗上的厚毡纸,破窗而出,远远地飞到屋外,插进地面的黄土之间。
“你想干什么!”赵识途大惊失色。
然而他的话被一连串铿锵的响声盖过。
满屋的人像约好了似的,楼上的,楼下的,纷纷从各自的座位上骤地站起身,踢开碍事的桌椅,拔出随身的兵器。
楼上的拉满了弓�j-i,弓心越过栅栏,指向正厅中央,三个外来客所站的地方,蓄势待发。楼下的则以闪电般的速度围成一圈,个个手执刀剑,面向凶煞。
他们根本就是约好了,若非如此,又怎会行动得如此整齐。
骆欢也退至包围圈里,面色没有丝毫惊慌,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场变故的到来。
在赵识途愕然的注视下,他反手接过身后同伴递来的短剑,径直指向对方的喉底,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13章 凶刀煞血光(一)
赵识途的呼吸屏住了,来自骆欢剑上的寒气咄咄逼来,距离他不过数寸。
若不是他在霎时间反应机敏,迅速抽出扇子,用扇骨抵住剑尖,此时此刻,他难保已经被刺中了喉咙,骆欢虽是个少年,脸上的笑容却比成年人还要诡秘,他实在不敢低估对方的身手。
明月珠站在他身后不远,厉声道:“骆少侠,你存心骗刀,出尔反尔,究竟是什么意思?”
骆欢道:“骗?不是你们自己答应把刀借给我玩的么。”
明月珠道:“我们只是答应借给你,并未允许你将它扔掉。”
骆欢冷笑一声,道:“这刀砥磨得如此锋利,持刀人想必不是善类,依我看,扔掉才最好。”
上官情的刀的确已被扔出窗外,深深地埋入土中数寸。
对方的兵刃虽然没有上官情的刀那般锋利,但数量众多,气势咄咄逼人,铮铮的出鞘声叠在一起,犹如厉风划过树林。
上官情想要取刀,就得越过重围,飞身出去,但若强行突围,难保不被一�c-h-a��刃捅成筛子。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赵识途腕上施力,以手中扇拨开骆欢的剑,严肃道:“我们在关外走镖,自然要把刀磨得锋利,以求自保,除此之外,并无它意。”
骆欢摇头道:“只可惜,刀很锋利,人却愚钝,这么快就露出马脚。”
看来这少年全然不信他的话,赵识途皱眉道:“马脚?你知道我们的来意?”
骆欢冷哼道:“来意?你也不必枉费唇舌,编造谎言了,你们不过是找了个好听的名头,来找燕先生麻烦的。”
赵识途渐渐理解了他的意思:“你以为我们要抢燕先生的宝贝?这是天大的误会,我们是受燕先生本人所托,才前来此地的,仅凭一把刀就妄作推断,未免太过草率。”
骆欢道:“倘若那刀口沾了人命,就不算草率了。”
赵识途怔道:“人命?”
骆欢咬紧嘴唇,面色痛苦,沉声道:“就在昨晚,镇上有三个兄弟为了保护燕先生而丧命,每一个都是被快刀斩下头颅……这笔残忍的血账,我们又该找谁清算?”
赵识途大惊:“我们的镖车今天才刚刚驶出大漠,绝不可能杀害镇上的人。”
可惜他的辩白只是徒劳,骆欢的陈词引得群情激愤,众人已不理会他的话,纷纷道:
“燕先生菩萨心肠,医好了我弟弟的病,而你们这些魔鬼禽兽却要加害与他。”
“就算拼了命,我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月珠在他身后低声道:“你不是和菩萨素来有缘吗,能不能向那位活菩萨的燕先生买个人情啊。”
赵识途无奈道:“此菩萨非彼菩萨,我也没办法啊……”
话未说完,刀剑便已经砍上来了。
赵识途和明月珠不约而同地向两个方向转身,背向相靠,把手无寸铁的上官情护在中央。
以二敌十。
赵识途将折扇抖开,唰地扫出一阵罡风,将袭来的利刃生生推开,而后挑起手腕,将折扇收敛,用扇骨抵住一排刀身,以内劲下压,令对方难以再度出手,趁这片刻的空隙,明月珠从腰间拆出两根绸带,凌空甩开,绸带正中竟然藏着一长一短两柄袖剑,她以左右手各执一剑,翻身舞起,一干人忌惮她的速度,只能撤刃后退。
两人协力,竟未落得下风,还将包围圈暂时抵开,止住了对方的攻势。
明月珠瞧了同伴一眼,道:“你用的虽是纸扇,功法却重于内劲,以四两拨千斤,莫非承自佛家棍术?”
赵识途点头道:“好眼力,教我的师父们,都是寺里清修的僧侣。倒是你,原来那不起眼的旧绸缎里,竟裹着如此锐利的鸳鸯短剑,你的身法,像极了乐坊里的剑器舞。”
明月珠笑道:“你对乐坊倒是熟悉,看来没少去给白小姐送钱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揭我的短。”赵识途撇嘴。
两人短暂交换一个对视,敌人的怒意比方才更胜了,明月珠道:“好吧,接下来该怎样?”
赵识途压低声音道:“这场战斗完全由误会引起,我们只管自保,万万不要伤人,想办法撤出去再说。”
明月珠叹道:“你说得倒轻巧。”
很快,刀剑便又追了上来。
一群人在狭小的酒馆里缠斗,场面混乱。外来者人数占劣,却只能退避,不能强攻,纵然身手了得,也被困得举步维艰。
这时,赵识途见头顶银光一闪,心头一凛,本能地回过身,高喊到:“小心!”
他只顾得一楼的敌人,却忘了二楼还站着三个弓箭手。三根冷矢几乎同时从弯弓之间射出,笔直地飞向上官的头顶。
人虽快,箭更快。
明月珠分立抛出左手的短剑,剑光扯着绸带掠过低空,迫不及待,直取箭矢的轨迹,意�c-h-a��其拦截下来。
但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三根箭呼啸着,卷起疾风,撕破凝滞的空气,朝上官情的面门夺去。
风却在下一刻止住了。
原本凌厉的风像是在一瞬间被封冻,凝滞。呼啸的箭矢也没了动静,仿佛被撕破喉咙的野兽,顷刻间陷入沉默。
楼上的弓箭手也无一例外地沉默了,可沉默的表情里却充满了惊骇与惶恐。
他们站在高处,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刻的情形。
上官情的手里拿着一双筷子。
筷子是从盛花生豆的碗碟上拿的,是酒馆里的东西。
他竟用一双粗陋的、掉了漆的木筷,将三根箭矢稳稳地夹住了。
明月珠的短剑插进对面的木梁上,她也怔住了。
连赵识途也惊呆了。
楼上的弓箭手个个手臂紧实,劲力十足,发出的箭也没有丝毫犹豫,又快又准。就是这样的箭,竟然被一双筷子夹住,而且是三支同时,无一幸免。
筷子当然只是普通的筷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特别的只能是持筷的人。
怎样的指力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上官情的神情却如平常一般,波澜不惊,缺乏起伏,仿佛方才他只是随意地拿起筷子,夹了三颗花生豆。
楼下的十人终于回过神来,举起刀剑,纷纷向上官情刺去,赵识途和明月珠赶忙纵身去拦,可是鸳鸯剑已经少了一柄,落单的剑器难以成舞,更何况明月珠只是女子,刚刚经过长途跋涉,体力怎么比得过一群严阵以待的猛汉。
她的左侧�c-h-a��破绽,两个刀客从她的身边绕过,两把宽刀往上官情的头顶劈下。
铛的一声厉响。
宽刀可比羽箭硬得多,也锋利得多,可他们连接近上官情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拨开,从刀客的手中滑脱,狼狈地落在地面上。
拨开两把宽刀的,仍然是那双筷子。
“你这个魔鬼!”骆欢高声喊道。
他是最年轻的人,胆子却最大。其他人被上官情吓得不敢近前,他却提起短剑,不顾一切地刺出。
但他终究只是个少年,剑上的功夫还远不到家,徒有冲劲,却不够沉稳,出剑的同时,身体收不住动势,也跟着向对方撞去。
三支羽箭,两把宽刀都奈何不了的人,又岂是他能奈何的。他只顾着攻击,却没有考虑该如何自保。
他的剑尚距上官情一步之外,后者便已经出手了。
赵识途被两人对峙的情形吓到,本能地惊�j-ian��:“上官,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