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
知道他不是许博渊,知道他是一个骗子。
“嗯,”应周笑了笑,“知道。”
敖渊下意识收紧了手,将应周抓得更紧。
很想抱他,可是不敢,没有了许博渊的身份,他凭什么抱他?
“什么时候发现的?”敖渊沙哑着问。
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么?还是在他装作许博渊与他亲热的之后?
如果是在一开始,那这些日子的温存又算什么?将他当作许博渊的替身?还是说……哪怕只有一点,应周的心里也有他?
“见到你时就知道了,”应周轻声道,“本不想让你知道的,但你在我面前,我又忍不住,很想亲近你。”
不想让他知道什么?想要亲近的又是谁?
是许博渊?
……还是他?
想要听到应周的回答,可是应周低头看向他们交握的手,敖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应周的指尖正渐渐变得透明。
“应周?!”
敖渊立刻将他两只手全部握在手里,那透明却没有停止,自手指开始迅速蔓延,到手掌,手腕,延伸至衣袖之下,敖渊拉开他的衣袖,里面的皮肤已经薄如蝉翼,只剩下一层泛着微光的虚影。
应周笑了笑,“嗯,时间已经到了。”
敖渊僵硬在原地,时间已经到了?
怎么可能,他前几天才对他说过,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以前你总担心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应周垂着眼,笑容中写满了无可奈何,“如今该换我担心你了。”
以前。
所以应周还是认为,他就是许博渊?
是因为忘了,不记得九重天上的一切,才会把他们当作同一个人?
否则无法解释,在不周山上立下生死契时,应周看着他的目光还那样冰冷。
可他不是。
在这最后的时刻,所有不甘的占有欲一齐爆发,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想要应周能够知道,这世上深爱他的不是只有许博渊,还有一个他。
敖渊死死将他抱住,以一种宣泄的力道,哑声道:“我不是他,你忘了,我说过的……他是我,但我,不是他。”
他是这样自私,想要应周记得他,哪怕是恨,也好过因为爱许博渊而爱他。
不能接受他就这样带着与许博渊的回忆死去,不能接受他心里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后悔了,后悔只分那一魄去了凡间,也后悔在九重天上对应周的漠然,最后悔的,是假装成许博渊陪在他身边。
以至于到了最后,应周的眼里都没有他。
怀中身体马上就要消散,被日光穿透,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躯壳,已经无法挽留。
如梦如电,亦如泡沫幻影。
敖渊眼眶血红,浑身僵硬,偏执使他低头想要亲吻应周,却听应周在他耳边轻笑了笑,道:“嗯,不是,就当我认错了。”
敖渊愣住。
——当我认错?
应周那么爱许博渊,又怎么会认错?
他是许博渊么?
是他嫉妒到接近疯狂,却一直拒绝承认的许博渊?
他没有想过。
从一开始他就在自己与许博渊之间划出了一道线,反复告诉自己他们是不同的存在,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一个在人间不过二十余年,另一个却已经在冰冷海底太久太久。许博渊会热切地爱应周,他却……
不,他也爱,可以比许博渊爱得更为热切。
所以或许他,也可以是许博渊?
如果应周这样认为的话,如果应周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便不用再嫉妒,他便去做许博渊,他可以拥有完整的应周,全部的应周,也可以用所有的自己来爱他。
可这世间太多事情无可奈何,他到此刻还无法释怀的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应周身上的颜色越来越淡,敖渊眼眶血红,埋首在应周肩上,不断叫他的名字,“应周,应周……别走。”
应周侧过头,脸贴在他侧脸上轻蹭了蹭,“我也不想走,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跟你说。”
“慢慢说,”敖渊发疯一般吻他的额头,鼻尖,至唇上,却不敢太用力,“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应周笑了笑,没有说话。
敖渊胸口剧痛,“别走……”喉咙里干涩无比,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这两个字,就快要用尽所有力气,可是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应周,别走……”
应周回抱住他,轻声道:“以前南灵总说,我给自己取的名字不好,不周不周,不太吉利,我还不信,如果还有机会再见……”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甚至来不及说完这一句。
在敖渊不断收紧的怀抱中,他骤然化为浮动的银色天光,如同夏夜林间成群的萤火,也如冬日夜空璀璨的星河,随风向着万丈山崖外的广袤天地飘去,敖渊呆滞伸手去握,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旭日再没有阻碍,照在他脸上冰冷一片。
他蓦然想起了九重天上应周离开时回眸的那一眼。
那时他所读不懂的眼神,如今回忆起来,却如被利刃剖开胸口,将血r_ou_捣成稀泥,一切都呈现地清晰无比。
应周是在看他,目光决绝,哀伤,无奈,却包容。
决绝担起这所有痛苦,哀伤此去别离,无奈天命可笑不公,却唯独包容他的冷漠。
他就是许博渊啊——
应周在那时就认出了他,他却对应周说了什么?
我不是他。
太可笑,也太讽刺。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怀着许念,应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下九重天万里高阶,只是想象,就已经心如刀绞,无法呼吸。
他自以为旁人不懂,却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有人都说他不配,他确实不配。
他伤应周至此,要如何配得上。
敖渊跪在山崖之巅,万丈光芒照亮天地山河,在他身后拖出细长虚无的黑影。
应周死了。
他是谁又有什么用。
许博渊也罢,敖渊也罢,事到如今,连补偿都无处可补。
这绝望无可复加,即使同生赴死,亦负你良多。
——《不周》第二卷·山与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111章,注孤生的数字啊,第二卷真是短得可怕,正文到此已经完结,但这是个he,所以傻周必然还能活回来,所以还有第三卷。
第三卷大多是自述形式,有些倒叙,会穿c-h-a一些以前的事情,已经杀青的郡主和纪侍郎,还没被虐的公主,云兮,浮霜,九尾,小九尾,繁烨,念念,天尘,包括从应周角度出发,最后这段时间他的心态变化,每个人都有故事,换一个视角交代许多还没交代的事情,让我慢慢写吧。
最后几章主要写的是龙君的心态,他一开始觉得自己跟渊渊不是一个人;后来喜欢上傻周,就想着他要是渊渊就没那么多破事了;然后他又爱傻周,占有欲非常强,羡慕嫉妒恨渊渊,就想着要是应周忘了渊渊喜欢他就好了。他在是不是这个问题上徘徊摇摆很久,又希望自己是,又不肯承认自己是,但是傻周忘不了渊渊,于是最后的最后他终于被说服,作出退让,承认自己就是渊渊了,但是傻周已经死了。
不小心就旁白了一波,主要是我怕我写得不清楚,也怕你们给我刀片,但反正本文最大的金手指天命同志早已开启,he是注定的,你们就别拿刀捅我了。讲真我最近写那么煽情那么悲观,全都是怪给你们推荐的那首bgm太忧伤,以及最近研究室实在太忙我心里苦(真的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那是许博渊死去的一年之后,距离应周离开,也整整三百多个日与夜。
许婧鸾出嫁了。
没有人逼她,虽然许博渊已经不在,但许璃登基后从不为难她,反而处处为她打点,隐忍,退让到毫无原则的地步,只要她不想,就没有人可以逼她嫁人,许璃亦不会。
但她却厌倦了一个人在王府中等待,太孤独。
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下棋,一个人看书,而比这孤独更加要命的,是她看着昱王府里的每一寸角落,都能回忆起从前的种种,思念疯长,甚至午夜梦回时她都曾有过不如随他们而去罢的想法。但她不能,若她也走了,何人来守着这日间破败的昱王府,若是应周回来,找不到家该如何是好?
她决定嫁人,便去见了戴峥。
“戴相曾替纪侍郎上门提亲,不知如今还算不算数?”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其实心底是不对纪俞严抱什么希望的。这人当年抗旨拒婚,使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若非她突然想要嫁人,而想来想去也只记得这一个名字,大约也不会来见戴峥了。
戴峥惊讶无比,“郡主……你这是?”
许婧鸾笑了笑,“从前有我哥罩着我,如今没了我哥,我总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
戴峥嘴唇动了动,目光中浮现出哀痛,他与许博渊亦师亦有,又怎么忍心看许婧鸾一个人艰难。送走许婧鸾,他立即就去了纪家。
其实他与许婧鸾一样没抱多大希望,虽然纪俞严提亲时诉了一番衷肠,但那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两年足够发生太多变数,谁知纪俞严还是否和当时一样非许婧鸾不娶?更何况许博渊是许璃设计所杀,昱王府如今势微,京中大户人家谁敢娶许婧鸾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