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周不禁有些担忧,毕竟繁烨对他似乎没什么恶意,还好意提醒了他。不过转念一想,小白被金龙之气劈过后休息了两天也就好了,繁烨道行较小白更深,想来也不会有事,便放下心来,转头去看许博渊。
虽有化古扇挡去了那一下致命雷击,但爆炸发生在咫尺之间,许博渊难免受到波及,此刻他已经站了起来,化古扇被他顺手捡起拿在手中,应周走过去,他便递了过来,淡淡道了一句“多谢”。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应周仔细打量他神情,见他面色冷凝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唔”了一声接过扇子,问道:“你没事罢?”
许博渊摇了摇头,长剑收回剑鞘中。他朝夜色中一挥手,数十名黑红官服的禁军士兵自街两侧楼中鱼贯而出,每一个都背弓持剑,整齐快速地列队在许博渊身前。
应周看得惊奇,也不知这些人是何时潜入进来的,他与繁烨竟然都未察觉——方才的火箭应当就是这些人放的。
许博渊拍了拍排在最前面那人的肩膀,“辛苦了,带大家回去休息罢,今晚的事不要外传。”
那人神情肃然,目不斜视,朗声道了一声“是”,挥手领着身后士兵朝青石街东口离开,几十个人步履整齐,很快汇入不远处朱雀街的通明灯火中。
漆黑街道上只剩下应周与许博渊二人,应周问:“你怎么来了?”
许博渊余光瞥他一眼,漠然道:“巡逻至此。”
“哦……”不知为何,应周莫名觉得许博渊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眉心拧起,嘴角抿得很紧,表情有点可怕。他不禁掐了一把昏迷不醒的小白的脸蛋,一时二人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许博渊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唔,是繁烨。”应周答道。
许博渊又看了他一眼,月光下半张英俊侧脸似乎崩得更紧了,“……是妖怪?”
应周点点头,“是一条蛟龙。”
四王之中除了西方鬼王,其余三位的真身都不是秘密。应周虽未与他们打过交道,但也从山中妖怪嘴里听了不少传言,还算是知道一些。
这一回许博渊没有收回目光,而是静静打量应周,半晌后,他再次开口:“……那你呢?”
应周歪着头,“嗯?”
许博渊一字一句缓缓道:“你也是妖怪吗?”
半满的明月躲进云层之后,四周昏暗下来,安静地有些诡异。许博渊神情冷漠,站在距离应周不到两步的地方,负手而立,应周想起他们初见那夜,许博渊也是如此表情,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恨不能拒他于千里之外。
“唔……我不是……”
其实在应周看来,人也好妖也好仙也好,都没什么不同,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无奈,但他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对许博渊来说十分重要。他想起许璃胸口那团金光,不由得心生迟疑,不知该不该向许博渊和盘托出。他尚无法确认两人中谁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万一交代错了人岂不是乌龙?
他正怕许博渊追问他不是妖怪又是什么,许博渊却深深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回去了。”
应周一愣,“你先回去罢。”
“你呢?”
“我去琊晏阁一趟。”
许博渊顿了顿,“怎么,你要回去?”
应周摸了摸左手腕上黑色的诅咒法印,“嗯,我去找一个人,有些事情要问他。”
许博渊却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应周眨了眨眼,许博渊反问道:“你看这条街上,还像是有人的样子?”
“唔,”除了月色星光,青石街上一盏灯也没有,真当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应周后知后觉,“是不太像……”
“你要找谁?”
“……竹澜。”
“明日帮你问问,”许博渊说,“他在京里恩客不少,或许是投奔了谁。”
两人并排走在不大宽的巷子里,许博渊收剑后那条金龙就不见了,此刻他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应周悄悄用余光打量他,许博渊穿的应该是官服,黑发束冠,戎服样式比寻常士兵们穿着的更复杂些,窄袖外黑内红,底下是白浪淘沙的纹样,衬得他四肢修长,身姿风流,尤其是腰间蹀躞玉带一收,那腰真是……
许博渊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来,“你看什么?”
应周粲然一笑,坦然道:“你穿这身很好看。”
“……”
许博渊眉心动了动,别开了脸。
朱雀街的灯火就在眼前,橙红色的暖光懒洋洋打在身上,皮肤也染上绯艳的颜色。许博渊的马系在街口桂花树下,一匹乌云踏雪,通体黑亮,唯有四只蹄子如同踏在云端上,无暇斑白。
许博渊踩着马镫翻身而上,朝应周伸出手,“上来罢。”
因为常年握剑持弓,他的指腹上有一层厚茧,摸起来手感不算太好,但骨节明显,线条流畅,手掌厚度适中,十分有力,将应周拉上马背时小麦色的手背上几道清晰的经络脉路突起,看起来当真是赏心悦目。
应周掐了掐尚有余温的手心,他的手很凉,许博渊的却很热,这么一握,体温互相感染,中和成了恰好的舒适。
——原来凡人的体温是这样的,像是不周山冰天雪地里的那一丛顶冰花,温和烂漫,是山中漫长寒冬中唯一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先牵个小手吧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二日应周起了个大早。
倒不是他想起,许婧鸾把他从被窝中拉出来的时候他正梦到自己剥了颗卤水花生,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因此醒来之后满腔委屈。好在早膳时桌上有一碟盐炒杏仁,勉强填补了他的遗憾。
“快吃快吃,”许婧鸾托着腮催促,“吃完了准备出门。”
应周咬着根春卷,含糊不清地问:“出门做什么?”
“去看那个唐什么敛的尸体啊!”许婧鸾一脸期待,眼睛亮得发光。
“噢……”应周把春卷咽下去,酥皮炸得酥脆鲜香,葫芦丝清甜爽口,r_ou_末鲜嫩劲道,他意犹未尽,于是又夹了一根,“你不是不能出门么?”
昨夜他和许博渊回府后他才知道,原来许博渊之所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青石街,是因为许婧鸾怕自己有危险,跑去禁军卫搬了救兵。
然而这事的结果就是,许婧鸾因为私自出府被许博渊罚面壁思过两个时辰并禁足一个月。
“不是我不是我,”许婧鸾摆手道,“我不去。”
“?”
“是我哥和你去,”许婧鸾神秘一笑,往应周碗里夹了一筷子腌笋,“快吃,多吃点,等我哥下朝了就出发。”
这是应周第二次来大理寺,这一回倒是轻车熟路了。
方简为了案子焦头烂额,埋头在案卷堆中不可自拔,许博渊与他打了声招呼,径直带着应周去了停尸间。
木板床上,面色苍白的青年人双目紧闭,胸口一个血洞,尸体已经经过清洗,能够清楚地看到里头断裂的血管。房间中每日镇冰,但过了这许多天,尸体终归难免开始腐烂发臭。小白虚虚“喵”了两声来表达对这件差事的不满,应周也有点于心不忍,毕竟他昨夜被繁烨伤得不轻。
应周摸他的肚子,“且忍一忍,咱们速战速决。”
他将小白放在木板床上,自己也就着尸体仔细端详起来,许博渊站在不远处,问:“不能问一问他的魂魄吗?”
应周摇头道:“他的魂魄已经不在此地,入轮回去了。”
许博渊问:“可有其他办法确认凶手的身份?”
应周道:“如果能找到一点线索的话……”譬如气味、抓痕之类。
“喵……”
这时小白忽然摇晃两下,竟一脚踩空从木板床上跌了下去!
许博渊眼疾手快上前一捞,在他落地之间兜住了他。
应周忙伸手接过,左手微抬,手腕翻动,指尖按在了小白额上。
许博渊看不见雪花纹,但直觉应周应该是在为小白疗伤。衣袖摆动间他看到应周手腕上那枚黑色法印,只是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法印比起前几日刚刻下时颜色似乎更重了些。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应周放下手,许博渊问:“他怎么样?”
应周摇头道:“繁烨的妖气击伤了他的内丹,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这具身体法力实在微弱,用一点少一点,就算全部输给小白也是杯水车薪。好在小白自身妖力浑厚,休息一段时间也能养个七七八八,等回了不周山再向南灵要点仙药服下就是。
许博渊道:“既如此,今天就先回去罢。”
应周却道:“等一等,方才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再让他看一眼。”
白猫甩了甩尾巴,从应周怀中探出头来,“喵,喵。”
应周一愣,问:“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