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
呸呸呸!
“嘶——”
前头冷不丁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许婧鸾嘴角一抽。
她抬起头,只见身前两步的地方蹲着名白衣公子,玉冠束发,额角方正,长得倒是俊秀清朗,只是此刻的动作实在说不上雅观。
他抱着条腿,眉眼因为吃痛皱在一起,许婧鸾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那块片刻前被她踢飞出去的石子骨碌碌滚到了两人中央。
——妥妥的铁证如山。
“……”
现在转身走还来得及吗?
“这位……公子,”许婧鸾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挚一些,“抱歉,我没看到前面有人。”
“……”纪俞严愣了愣,眼底闪过惊讶与失落,又变成自嘲的了然——
她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
也是,那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回忆,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谁还能记得呢?
“我没事,”他抿了抿唇放下腿,站直身体,“郡……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周围熙熙攘攘,许婧鸾没听清他的话,见他像是没事了,就随意点了点头,“没事就好,不好意思了啊。”
她说罢欲走,纪俞严却跟着她挪了一步,又挡在她身前,许婧鸾挑了挑眉,“公子还有事?”
纪俞严神色复杂,“街上人多,小姐一个人,还是早点回家罢。”
许婧鸾身后没有侍女,也不知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此。方才她迎面走来,面色显然不大高兴,是因为戴相上门为他求亲的事情吗?
许婧鸾撇了撇嘴,“我随便逛逛,青天白日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若是就这么回去,这一趟离家出走岂非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显得她毫无毅力?她故意在这大街上游来逛去,就是等着许博渊来找到她,她再和许博渊谈个条件,让许博渊把纪家的婚事拒绝了,她也好就着台阶顺坡下驴。
她从来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x_ing子,纪俞严想起多年前的一点往事,眼神不禁柔软了几分。
眼前的人一身白底红边的立领襦裙干净清爽,明眸皓齿,与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相比更漂亮也更动人了,唯有这一份明媚一如既往,像一颗小太阳,令他这样冷漠到了骨子里的人都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汲取温暖。
“京中最近不太平,”纪俞严道,“杀害唐大人的凶手还未抓到,还是小心些得好。”
这人虽然话多了点,心地倒也不错,自己伤了他他还反过来关心自己,可惜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说话,许婧鸾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我家就在附近,一会就回去了,多谢你提醒,我先走了。”
纪俞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能侧身让开路来,看着许婧鸾走远。
总归是不放心,待许婧鸾走出几丈后,他悄悄跟了上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许婧鸾,算起来已经快要六年。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真的站到了她面前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甚至连告诉她“我是纪俞严”的勇气也没有。
两年前他去昱王府道歉许婧鸾没有见他,许博渊也不过客套几句,不咸不淡几句话将他打发。自那以后,他更是因为无颜面对许婧鸾,躲开一切可能会与许婧鸾碰上的场合,就连许博渊,也能避就避,尽量不去接触。
皇帝如此忌惮昱王府的理由他从父亲那里得知零星,不仅纪家,京中世家都明白,端康郡主娶不得,谁娶了谁就是皇帝心头大患。
他父亲算不得大贪之人,然在官场上混得久了,又有几个人能摸着良心说自己两袖清风?两年前皇帝捏着可大可小的把柄要挟纪家陪着演那一出戏,他为人子女,如何能因为自己一己私欲害了全家?
他没有选择,只能配合皇帝的安排,对此他并不后悔,那是无可奈何之举,只是觉得愧疚,愧疚于许婧鸾,愧疚于这个他心爱了四年却不敢宣之于口的姑娘,令她成为别人的笑柄与谈资。
没有人能想象他听到父亲前半句“皇上有心为你和端康郡主指婚”时有多惊喜,金榜题名、步步高升时也不过当时万分之一。只是那一刻有多喜悦,听完整件事后就有多悲凉。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想法纷乱迷茫,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四个字竟然是: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有那一瞬间他与许婧鸾离得这样近,又莫名其妙在下一瞬就这样擦肩而过。
戴峥为他上门提亲,他终究是紧张的,下朝后未归家,偷偷等在昱王府外,只是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没想到没等到出门来的戴峥,却等到了一脸怒气的许婧鸾——
他想他应该是被拒绝了,许婧鸾看起来很生气,换作平时,她不可能一个人出府,也许是和许博渊吵架了。
难过吗?难过的,但也没有觉得意外。
其实他对结果早有预见,只是实在无法忍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失去,他必须试一试,哪怕注定了失败,也必须试一试,否则怎么能够甘心?
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陪着许婧鸾又走过了两个街口,直到几个王府小厮打扮的人发现了许婧鸾,众星拱月将许婧鸾围在了中央。
许博渊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许婧鸾面前,隔着人海也可以看清许婧鸾委屈而发红的眼角,而后许博渊不知是说了什么,她抱着许博渊的手臂破涕为笑。
真好啊我所爱的姑娘——
哪怕你拒绝我,我依旧希望你平安喜乐,若你能一直这样笑着,便是我得偿所愿,再无挂念。
这时他注意到许博渊抬头,向他这里看了过来。
许博渊习武,敏锐非常,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扯完后又觉得多此一举,不需铜镜,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笑容该有多自嘲与无奈。
.
“应周!”许婧鸾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兔子一样从王府大门外跳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应周应周应周!”
应周本与许璃一道坐在花厅中等着消息,听到声音抬起了头来,“阿鸾!”
“应周应周!”许婧鸾得到回应,还未见到人,纪俞严求亲那点不快已经全部散开,扭头对身后的许博渊惊喜道,“哇——哥你真没骗我!真的是应周!”
“阿鸾!”应周从花厅出来,见到许婧鸾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你去哪里了?”
许婧鸾正欲开口,忽然瞥见应周身后许璃走了出来,立刻闭了嘴。
“端康,你这跑得可真是时候啊,”许璃凉飕飕冷笑道,“孤同国师难得出门一趟都能撞上。”
许婧鸾躲在应周身后飞快撇了撇嘴,才探出头来笑道:“嘿嘿,那可不是巧,要不怎么能请来殿下大驾呢?”
见她嬉皮笑脸,许璃“哼”了一声,看向许博渊,语气不善,“堂哥现在该给孤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罢!”
他就不信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京城那么大人这么多,偏许婧鸾那侍女就能一把撞到应周身上,怕不是故意在那里等着他们罢?!
许博渊还未说话,许婧鸾长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诶,还不就是我昨夜偷偷去了琊晏阁,又被他抓住了啊!”
她耷拉着眉眼一脸委屈,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被许璃听到的声音小声埋怨:“我这都一个多月没去了,再不去看看他们都要把我忘了。”
这谎话信手拈来,演得逼真,她爱去琊晏阁京城皆知,为了这事许博渊没少教训她,倒也合理。
许璃打量了半晌没看出破绽来,只得憋了一口气,道:“既然端康没事,孤和国师就先回去了,出来这半日,国师也该累了。”
应周一听要回去,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向许博渊,与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方才担心着许婧鸾的安危没有多余心思去想,这会儿放下心来,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真的挺想许博渊和许婧鸾的,能见面很高兴,只是这么快就要回去,又舍不得。
他很想对许璃说我不累,还能再喝几壶茶,不如再坐一会,又觉得许璃现在不太高兴,说了可能会让他更不高兴,最后犹豫纠结半晌,只能对着许博渊抿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中带着遗憾,却又莫名满足,许博渊心中狠狠一悸。
大概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对应周这样的笑容失去了抵抗力,只是一个笑,就让这半个月来的思念膨胀爆炸,炸出满天柔软飞絮填满心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脱口道:“天色不早,殿下与国师不如留下用了晚膳再走?”
许璃正要开口拒绝,应周却眼睛一亮,比他快了一步,“好啊。”
许璃额角一抽,“国师……”
应周扭头,眯着眼笑,“这里的碧玉三丝做得比宫里更好,你一定要尝尝。”
“……”一道菜而已再好还能好出个花来?
许博渊不禁勾了勾唇。
每日都有人依照戴峥的吩咐来向他汇报奉仙宫中的事情,国师今日几时醒来,太子又送了什么珍宝去,国师一日三餐吃了什么,诸如此类,细致入微。
无论他拒绝多少次,戴峥的人都雷打风吹不动,以至于他对应周的生活了如指掌,知道他在宫中无事可做,也知道他最近胃口不好,吃得一天比一天少。
他知道他这种关心其实没有必要,应周不是常人,不吃不喝大抵也没什么影响,但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给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