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径进了小院,院子边儿上栽着时鲜的各色菊花。满院儿的花菊郁郁,色泽明艳,或黄或紫,开得暗暗淡淡,融融冶冶。层层叠叠的花瓣儿打着旋儿,密密地拥作一簇,从花心儿到最外头的花叶子,颜色浓郁地深沉起来,上头仿佛还结了一层秋霜,瞧去却是高洁不俗。
秦纤细细打量这王府里的情形,果觉得大开眼界,却是与众不同,熠熠生辉。
一行人到瑞官儿的屋子边儿上,竹沥开口道:“世子身子本就弱,咱们这一行人进去只恐给他惹上外头的脏东西,只我们几人进去便是。”
这点萧舒朗亦是想及了,早早派人在隔间儿的屋子里备下了干净的衣裳,他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着,夫人若是方便,还请这边更件周身的外袍。”他想着这话不妥,又有几分冒犯之意,忙道,“萧潜绝无冒犯之意,只是……”
竹沥听了他的话,心里本就赞他仔细,一时摆手笑道:“你这样很对,却是仔细得好。”
萧舒朗虽不是这王府主人,然他同顾慎言总厮混在一处,加之他x_ing子活泼有礼,王府里的下人待他也是甚好。后来顾慎言又吩咐了几句,因此这里便好像他的家似的来去自如了。
竹沥秦纤并萧舒朗进了门儿,只觉得一股子热气涌上来,原来这屋子里头闭得严实,周围伺候的侍女也是面色潮红,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
几人走到床前儿,见瑞官儿脸蛋烧得通红,嘴唇干的起皮,虽是方蘸了水喂他,只是他不进,更叫人焦煎。
竹沥瞧着这孩子的面庞出了会子神,心想,这孩子面容确实与顾慎言很是相似,尤其是那薄薄的嘴唇,虽是病的干裂了,然而分明便是他的模样。
她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道:“萧公子,你快遣人将这四面的窗子打开来通一通气,这样憋闷到底是怎么使得的。”
萧舒朗急道:“若开了窗户,瑞官儿着了凉可当如何处”
竹沥一边诊脉,一边摇头道:“那群老太医还是如此,”她叹气一声,“世子这病原不是受凉所致,这屋子这样憋闷,这些浊气大人都受不住,世子身弱,更当是不能够的。”
萧舒朗看她细思凝神,不敢再说话扰她深思,忙暗暗派人将四下窗子通开,一时秋风将这屋里浊气药气吹开来,并将晨气花气吹进来,这时屋里的气味才好多些。
待诊了脉,竹沥方收了手,站起身来,却见屋外头一人穿着朝服,梳着冠大步而来,原来正是顾慎言。
萧舒朗见他想进来,忙摇一摇头,走到门牙子上,轻声道:“你且换了衣裳,别将外头那些污浊带进来。”
顾慎言点一点头道:“费心。”还未说旁的,却正对上竹沥的眼睛,一时惊住了,忙道:“秦夫人”
竹沥抿唇微微笑一笑,道:“正是,你且去换了衣裳,才好叙旧。”
萧舒朗奇道:“你竟与夫人相识”
顾慎言笑道:“正是,这话说来却长,只是看到你,我这心便放了大半。”他对萧舒朗道,“此事却是旧事,回头同你讲便是。”说罢便回屋子里换了常服来。
待他回来,众人换到旁边儿的屋子里去,他忙先问道:“瑞官儿这病究竟怎样”
竹沥道:“这也不怪太医院,我摸这脉相与风寒也是大大相同,他们虽是医术精湛,然而终究见过多少病者,一些稀罕病自然也不晓得。”秦纤在一旁研墨,竹沥一边写着方子又道,“我却不晓得他这病如何得的,这些年同老秦在外头见识得多,因着治过这病。”
她细细讲来:“倒不需要什么罕物儿来治,我和老秦细细研究医理,也不是什么难事,难只是难在这病罕见上头了。”
她这一番口舌,终究教两人将心搁在肚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把方子写好递过去,道:“只按这上头的来便是。”
萧舒朗原是邀着竹沥秦纤二人到府上安顿,顾慎言笑道:“你只不必挂心这个,我们既是旧相识,正好教秦夫人留下,我们好好叙一叙旧。”
萧舒朗道:“正是这个道理。”他不晓得二人有什么旧故,然而看两人相处却是自然,因着便明白这两人渊源颇深。他心里闷闷不乐,面上也是落落寡欢,“我这出来一日,我爹必定是寻我不得,我且回去了。”
他见顾慎言有许多旧故,只恨自己年纪颇轻,错过了顾慎言的太多年华,因此负气而去,待走了半路,忽想着,那些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自己又何苦烦恼,只握住现下便是了,因此又欢喜起来,想着晚上再去便是,故热热闹闹地家去了。
顾慎言同竹沥端端坐在那花梨木雕花圈椅上,捡那些有的没得叙了叙旧,终究忍不住开口道:“我只当你们再不回京来了。”一面说着,语气有些黯然。
竹沥细细瞧了瞧他,道:“我瞧着风霜倒是在你眼角留下痕迹了。”
顾慎言笑道:“回来就先来呕我。”
竹沥叹道:“当日秦夙同先皇那样说道,一是负气,一是伤痛,自打他知道先皇驾崩,伤心得不能够了。”她的手指摩挲着杯子,“我瞧着你与那孩子颇有渊源,这可是什么缘故你当真走出来了”
顾慎言笑道:“阿姊,你从来眼聪目明,我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去。”
原来竹沥家世代行医,名号渐响,因被请进京来入了太医院。他们家原不拘泥什么男女之别,医术代代相传,因此她才学了这么一身本事。她爹原本便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朝廷对他却是宽松了些,许他带着竹沥在太医院药炉子边儿上顽,这才因缘际会,认识了皇宫里头的顾慎言。却说竹沥与秦夙也是相识在这里头,这却是后话了。
竹沥比顾慎言大上些许,两人都不大,加之竹沥从小散漫惯了,也不把那些所谓礼数搁在心上,两人便阿姊阿弟的胡乱叫着,待到大了些,竹沥才改了,然而两人亲近,也是称他名字。
顾慎言突然怔怔道:“若是你们早些回来,皇兄他……”他说着话便要垂下泪来,竹沥瞧着也是心酸道:“你也知道,我们本事有限,太医院本就是天下英才,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得巧二字。”
顾慎言心里头明白,一边点头,一边揩一揩那泪珠子:“皇兄满心朝事,心力终究不及,我能做的,也只剩下替他好好守着这江山。”
竹沥瞧着他心里也难过,轻轻拍一拍他的手:“当日本以为是永别,不想还能再见,也许是当时年少,少年心x_ing,一切都做的太过决绝,现下想来虽是旧事,也不由叹息。”她柔声道,:“我只当你便如此,没料到你会与刘三小姐成亲……”
他神色寡淡,轻声道:“她很好,只可惜命薄,生下瑞官儿便撒手去了。”
竹沥轻轻摇头。他语气冷淡,待这个好似不甚在意,只是可叹那刘家小姐。
竹沥道:“我此番进京还有一件大事。”
顾慎言道:“我晓得,你自然为了行止。”
秦夙便是行止的父亲秦风的嫡亲兄长,当日秦风战亡,行止娘亲自尽,只留下他孤孤单单一个,秦夙身为他大伯自是心疼行止得很,发誓好好抚养行止成人,不料皇帝道体恤臣功,将行止放在皇后身边长大。皇后虽是晓得秦家之事,只是对其中详细却不知,加之秦夙赌气道再不回京,因此行止所知甚少。
便是此事教秦夙一时作气,离京而去。
竹沥轻声道:“你也晓得,他既是风儿的儿子,也是苓儿的儿子。”
原来行止娘亲闺字竹苓,却与竹沥为表亲,这两家当真是亲上作亲的。
顾慎言叹气道:“我答应皇兄好生照顾行止,便绝不违诺。更何况……”他语气弱下去,“你放心,我必不教他受人欺侮。”
竹沥道:“多谢。”
顾慎言摇头道:“你不必谢我,行止却是稳重,可堪大任。”他笑一笑,“皇上同行止甚好,也无甚忧心的。”
竹沥心里一惊,道:“这……”她想了一想,心渐渐放下去,忽然轻声道,“我想见一见他。”
顾慎言瞧着桌子上那杯子笑一笑:“我知阿姊你知分寸,好。”
竹沥看着帘子外的菊花怔怔出神,轻声道:“正是他们祭日。”她道,“这么多年,我要回去瞧他们一瞧。”
顾慎言道:“我陪你去。”
帘子外的菊花开得灿烈,一阵秋风吹来,满地花枝乱颤,菊冷露微,香气惨淡。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治病这部分全为了情节发展哈,我一窍不通,大家不要当真呀。终于把背景大致地讲完啦,开心?
第20章 第九章 寒波暗涌(3)
旧地重游,一番故事涌上心头,竹沥瞧着外头飞掠过的琼宇,只觉得一切恍如昨日。京城繁华依旧,玉楼如昨,过往匆匆,热闹华丽一时竟是说不尽。
马车渐渐驶远,将那繁华热闹一径抛在脑后,小道两侧野蔓郁郁,葱葱茏茏地泛着黄意,擦过马车轮子,只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
秦纤端端坐在马车一侧,眼角余光只敢偷偷瞧一瞧她娘亲,并不敢去看顾慎言的模样。却不是顾慎言模样骇人,只是他不甚爱笑,面容总瞧着严肃冷淡些,教人不敢去亲近。秦纤并不晓得这其中详细,忽然知道她娘亲竟与王爷为故交,心下诧异得很,面上依旧如故,也不敢多言,只一并随着他们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