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言摇头道:“那自然不能够了,凭着皇上同行止的情谊,行止一生荣华却是无虞。”
竹沥苦笑道:“那些身外之物又有何趣味。”
顾慎言安慰她道:“这些却是行止应得的,阿姊只放下心去罢。”
竹沥抬头望了望西沉的残阳,见倦鸟已归,月亮渐起,只觉得自己这颗心怦怦地跳着,心里总是乱乱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悬在眼前了。她安慰自己,只是要家去了,家去一切便好了。
修齐歪在床边儿上,看行止念折子给他听,再忍不住,猛咳了一阵子,只觉得眼前直是要冒金星儿了。
行止忙搁下折子,几步走到他身边儿去,轻轻拍拍他的背脊,瞧他这样苦痛的模样自己很是心疼,终忍不住道:“修齐,你只好好歇歇罢。”
修齐用力喘了几口气儿,握一握他的手笑道:“我这一点儿不碍事,只是前儿吹了风,太医瞧着不也说没甚么大碍了么你只别忧心了。”
行止知晓他这番话只为了让自己宽心,然而终究是别无他法,心下狠叹一口气,面上却不作态,仍是带着一点子笑意,拿着几叠折子坐到修齐身边儿去,握着他的手笑道:“我端端坐在那里也是累了,便过来挤你一挤。”
修齐别过头轻轻咳了一下子,忙推他一推,道:“你只离我远上一点,别教这一身病气过给你。”
行止却不依他,把他推到被子里头去,掖一掖被角,道:“你只握着我的手给我暖暖,那边儿窗子一丝丝儿的透着凉气,我倒是觉得冷得很。”
修齐忙紧紧握着他的手,急道:“怪道你的手指头这样凉,我这就叫太医给你瞧瞧。”他懊恼道,“早知这样,我就教你离着我远远的,又惹得你难受。”
行止温柔地抚一抚他的头发,笑道:“我只说话逗你的,你却又是当真,让你白费神,当真是我的不是。”
修齐忙摇头道:“我越想越觉得有理,你还是远远儿躲着我,别过到你身上才是正理。”
行止握紧他的手:“你放心,为了你我也是要保重自己,只是你教我走却是再不能够了,你若再这样说,就当真是伤了我的心了。”
修齐也知道行止的脾x_ing历来如此,说一不二的,因此不敢再说,只两手捂着他的手指,听着行止柔和清亮的声音念那些枯燥无味的杂务,心里仍旧是欢喜得很。
我的行止,这是我的行止。
第25章 第十一章 病向深秋(2)
第十一章 病向深秋(2)
“此话当真?”顾慎言倏地一惊,“腾”的一声便站起身来,“此事可传出去没有?”
下方那人道:“宫里消息封的严锁,知道的人却是不多。”他斟酌道,“只是……属下却听说贾方仁那里,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现下竟是蠢蠢欲动。”
顾慎言的眉头狠狠皱起来,“想不到贾方仁竟有这样大的本事,”他猛地垂下袖子,“只怕他有命晓得,无命成事!”
他道:“备下车马,请秦夫人来,同我……同我入宫。”
顾慎言抬步越过门槛,手扶了一下门框儿,心下仍是纠结不堪,他抿抿唇,抬眼瞧着乌布的天色,心终于狠下来。既然早已是身处这漩涡之中,没有人能挣扎开去,生在皇家,命本如此,谁还有的选择。
他想起皇兄曾经为这天下行过的无数事,他想起自己立下的誓,江山社稷,谁的命也重不过这江山社稷去。
他的眼神终究一点点冷下来。他缓缓放开攥紧的手,一步步向前走去。没有人知道,这一去,究竟会掀起怎样的风雨,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变故。
可他不得不去。
太后一双秋瞳氤氲着雾气,肿得却似核桃似的,面色也是憔悴不堪,只瞧上去便是无尽的伤痛与哀愁。
她望着修齐苍白起皮的嘴唇,一张脸颊烧得通红,忙拿着水杯子蘸水轻轻擦到他的唇上。行止站在一侧,拧了一条帕子递过去,太后接了来,柔柔地给修齐拭着额上细密的汗珠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行止瞧着修齐的模样,一颗心仿佛七零八碎了似的,满口的话想说却终究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断断不能倒下去,他哑着嗓子道:“娘娘,你这一宿没阖眼,若是皇上瞧了必是心疼的不能够了。”他道,“若是咱们倒下了,谁还能来照顾皇上?只请娘娘千万保重,才能盼着皇上好过来。”
太后拿着帕子胡乱一拭眼泪,声儿里带着些鼻音道:“哀家这心怎能安下去……”话说至此,又掌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行止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掉下泪来,道:“娘娘,臣和太医们在皇上跟儿前守着,娘娘便在隔间儿歇上一个时辰。皇上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
宜华忙道:“娘娘,咱们若是倒下,可就没人来守着皇上了。”
太后点点头,宜华同一众宫人忙将她搀起来,扶到隔间儿去了。
行止看着修齐,万语千言终究说不出来。修齐开始只是小小风寒,谁料得不多是这病情便汹涌而至,一时竟是奄奄一息,连太医也是无计可施。
修齐缓缓睁开眼,神思渐渐清醒起来,然而话却说不出来,用力喘一口气却仍是憋闷。行止见他醒过来,忙冲他笑一笑,唤道:“太医!”
行止用力忍下心中酸痛,强笑道:“我见你这精神愈发好了,再没两天这病定是要去的干净了,那时候咱们便出宫放灯去。”
修齐抬抬手,却仍是抬不起来,行止晓得了他的意思,忙自己凑到他的跟儿前去。修齐摸一摸他的眉头,费力道:“你,放心。”
行止只觉得酸意一下子涌到鼻子里头去,他抬脸拿着帕子擦一擦修齐的额,方想说什么,却见太医们行礼,急道:“你们只先过来看看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了!”
他这话却是僭越得很,只是一时众人的心都在修齐身上,因此谁也不曾放到心上去。太医这边诊着脉,行止起身道:“疏月,快去请太后来。”
行止温柔地瞧着修齐,虽是一语不发,那眼光中却似乎是有万语千言,一片真心。
却说太后只略略歪了一下,终是歇不安稳,一醒来便瞧了宜华一眼,拭泪道:“宜华,修齐这样子,却是要了我的命去了。”
宜华看着修齐长大,心里自然疼他,道:“娘娘,佛祖保佑,皇上必定转危为安的。”
太后正欲往隔间儿去,却听宫人通晓,慎王爷求见。她心下一惊,猛地攥住宜华的手腕子,道:“咱们封了消息,现下外头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他这会子怎会过来!”
她定一定心神,方请他进来。
顾慎言并竹沥两个行礼道:“娘娘,前儿瑞官儿病了,这位大夫妙手回春,为皇上诊治一二,必有良方。”
太后虽是焦急,然而心里不免有旁的什么猜测,问道:“当真如此?”心下仍是纳罕顾慎言的来意。
此时疏月却过来请太后去,一行人过去,见太医仍是束手无策,太后此时也不知怎的是好,竹沥行礼正欲上去为修齐诊脉,行止面色沉寂,站到竹沥身后去,只一眼瞧着她。
竹沥上前搭脉,行止只站在她身后,众人却是未瞧见她脸上纳罕的神色。竹沥正想说些什么,行止忽然道:“这里说话如何方便,还请姨母与太医一叙再作打算。”
竹沥瞧他一眼,还没等说什么便随着宫人到了后屋的隔间里去。
行止瞧一瞧修齐的神色,出声道:“请王爷娘娘且过屋一叙。”
顾慎言见他眉尖紧蹙,心下也猜到七八分,一双手用力攥住袖子,道:“娘娘这边请。”
待众人出去,修齐轻轻拉着行止的袖子,眨眨眼道:“行止。”
行止深深地望着修齐,攥一攥他的手,用力道:“修齐……”千言万语,只能说出一句来,“你别怕。”
修齐渐渐笑起来,道:“你别怕。”他知道行止一定可以的,他们一定可以的。
行止用力点一点头,满口的话终究说不出来,只用力笑着安抚修齐道:“一切都不会变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修齐笑着点一点头,轻轻喘了一声道:“一定。”
却说旁边儿屋子里,刘太医上来猛地跪倒在地,叩首回话道:“圣上疾患却是凶险,臣等无能。”他不敢抬起头来,只是道,“请娘娘降罪!”
太后猛地攥紧帕子,几乎要将那丝帛撕裂开来,再忍不住,终是哽咽出声来。
顾慎言握了握手指,终究道:“娘娘,如今看来……”
他话还未完,太后却似丧失了理智似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你别以为旁人不晓得,顾慎言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只告诉你,你想也别想的!”
顾慎言缓缓摇头道:“娘娘,你自然不晓得。”他渐渐狠厉起来,“朝中情势如何,娘娘怎会晓得?如今皇上即位不久,四下却是虎视眈眈,娘娘可想着这些了!皇上这里却是凶险万分,外头情势却也是刻不容缓!”
太后哭道:“哀家能何如!你是修齐的亲叔叔,外头的事哀家怎么c-h-a上手去!”
顾慎言道:“娘娘,慎言怎会做出那些天理难容的事情来。”他冷心道,“外头的事,现下恐怕只有一个法子,才能绝了他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