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只听见这两句话,剩下的话就再听不见了。他整个人都似傻了似的,脑海里只有顾慎谙那几句话不停地盘旋。
修齐娶亲了?修齐娶亲了。
他什么话也听不见了,他只觉得耳边有千万只蜂子嗡嗡地叫着,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畔,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再控制不住。
这样也好,修齐总要娶亲的,身居上位,难道还真能一生一世不册封皇后么?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的,早就想过,只是他从没有想到,这一刻这样突然,这一刹那就教人痛彻心扉,几乎不能再去呼吸。
众人猛地瞧见他的模样给唬了一跳,只见行止眼光怔怔地发直,泪水不住地淌下来,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心智似的,怎么唤也唤不醒。
清榕当真是给他这样子吓到了,声音不由带上些哭腔:“行止?行止!”
慕益之最是冷静,稳声道:“快请大夫来。”
顾慎谙也是慌了手脚,听见慕益之的话猛地回过神来,叫道:“我这就找咱们家的大夫来!”
行止方才只是猛地魔怔了,整个人都痴住了。他渐渐想过来,整个人都缓和过去,细声道:“我没事。”
众人见他神色不似先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见他仍是面色惨白,还不放心:“好歹来看看,行止方才究竟是怎么了?”
行止神思渐渐清明过来,嘴唇颤颤抖抖的,嘴角却带上一抹薄薄的笑意:“风顶着了,这会子发散出来已经好了。”
他缓缓起身,强笑一笑:“我到屋里歇歇去,你们在这里说会话罢。”
众人哪里放心,但见他却是好了许多,又的确拗不过他的x_ing子,只好扶他到屋里歇一歇,给他收拾了衣裳,让他好好地歪一歪罢。
行止躺在床上,眼睛怔怔地瞧着屋顶子,渐渐笑起来。
这样最好不过的。修齐能忘了他,好好地走下去,成亲、生子、治国、安民,这是修齐最好的一生,也是他最希望的修齐的幸福的一生了。
修齐可以一步步走出来,将那些过去放下,哪怕彻彻底底忘记他、放弃他,只要修齐能够快乐平安,他这一辈子就真的满足了。
行止渐渐阖上眼睛,眼泪从眼角缓缓淌下去,嘴角却渐渐翘起来,面色柔和欢喜,然而在这欢喜里面,却是无尽的绝望和哀戚。
第41章 第十七章 所去经年
第十七章 所去经年
今年冬天来得虽早却是不冷,眼见着要过年了,却是一星半点雪片子也没见着,当真是南方天气。
织绣瞧着行止,手里抚着一只狸花猫,柔声笑道:“我还记得当年遇到行止时,那一年下了那样大的雪,我自小生在密州,就只见过那一次大雪,转眼都三年,倒是一点子雪也没见着呢。”
行止原是捧着一卷书望着架子上的紫竹箫发呆,这会子听见她说话猛地回过神来,只是神思不定,随口说道:“这箫又要保养了。”
织绣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行止眨了眨眼,神思方定,走到她身边去,轻轻逗一逗那只猫,笑道:“你只不晓得,北边儿年年都有这样的大雪,一下了雪啊,连绵不绝的屋顶子上就是厚厚的一层,衬着绵绵伸展开的红墙看过去,朱墙白雪,当真是琉璃世界。”
织绣“嗳”了一声,想着那情形,满脸的向往道:“真好,一片白雪再供上几只红梅,多么有趣。”
行止愈发来了兴致,笑起来:“最有趣的是汤泉宫,从外头看屋顶子腾腾地冒着热气儿,然而上头却是厚厚一层白雪,热气一激就化了,天气一冷又冻上,亮莹莹的,当真是一道奇观了。”
织绣笑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外头一把儿清亮的嗓子笑道:“你们两个说话也好热闹呢!”
织绣见是她来了,忙将猫放到锦罽上去,笑盈盈地走上前去道:“妹妹来了,快进来,外头冷得紧,别给冻坏了。”
原来上前的这姑娘正是当日的秦纤。当年他们一起回了汴州,呆了一两年又四处游历去,恰好走到这密州地界,说巧不巧地就遇上在密州的行止。当年宫中之事旁人再得知不得,因此在此见了行止,竹沥又是欢喜又是惊讶,行止只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他原来不晓得自己身份时,自然对竹沥是满心的亲近,只是后来晓得了其中实情,哪里还好意思去同竹沥秦夙亲近。竹沥心思玲珑,侧敲旁击地问出来其中缘由,不由长叹一声,这才细细将其中详情讲给行止。
这其中又牵扯到一番旧事来,其中细事连竹沥也不甚清楚,她只捡自己晓得的那些告诉行止。原来当年秦风早已对竹苓一腔深情,只是竹苓打小自由恣意,家里又多娇惯她,总叫她有些任x_ing妄为。得不到的偏要得到,唾手可得的却不放在心上。几经沉浮,后来有了行止,她却连名分也没有,这才当真灰了心。后来一心只想着独自抚养行止,只是秦风哪里肯放下。一日一日的,竹苓终究是为他所打动,一心一意真心愿意与他在一处的。
后来西北战乱,秦风受命往西北去,当时秦夙一家也在外头,他不放心,竹苓便在宫里住了一阵子,这样的事从古至今多少都说不尽,两人情意深重,自然也不理会外头如何说辞的。秦风不过少年,便屡立下战功,只可惜那锦平之战,却是葬身异土,自此天人永隔,这也是后来竹苓郁郁难以消解,自戕殉夫的缘由。再后来,便是秦家欲留住行止而不得,秦夙负气而去,自此不再回京城。
行止将书搁下,瞧见秦纤也是高兴道:“大冷天儿的,妹妹怎么过来?”
秦纤笑盈盈地瞧着二人,软声道:“今儿可是小年,爹娘教我请行止哥哥织绣姐姐过去。”
织绣想一想道:“难道北边儿都是二十三小年不成?”
行止听着这话中有意思,笑问道:“我自从来了密州,这节日倒是疏忽了,竟然不晓得这里风俗不同,难道南边儿不是的?”
织绣笑道:“等明儿我们才过小年呢。”她温声笑道,“过会子行止你拿着那些吃食点心去罢,千万别忘了。”
秦纤不依,笑道:“织绣姐姐,你若不去,回头哥哥又要恼我了。”
行止听这话有文章,正想说什么,却见织绣却是猛地涨红了脸颊,拉着秦纤笑道:“丫头只是张口胡吣,你再这样,我可不依。”
秦纤忙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道:“好姐姐,我胡说罢了,你别恼呀。”
行止摇摇头笑一笑,知道她们女儿家有体己话要说,道:“我到前街上瞧瞧去,过会子我们一起到姨母那里去,你们只别出去乱跑。”两人笑着应了,织绣又忙想着将香饼儿焚上,把手炉仔仔细细盖好了递到行止手里,多嘱咐了两句才教他去了。
行止握着手炉便往前街上去。今年倒是热闹,清榕儿又早早地躲到密州来过年,行止只不晓得清榕家事,却也不好多问,见他来了也是高兴得很。自打当日遇上穆临安,行止便与他相交甚笃,临安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因着今年也来密州过年。再说顾慎谙和慕益之,自从在归云轩里开了灶子,当真是引了许多人来,只没料想到,顾慎谙也没撂挑子,只是什么时候开火都凭着他高兴。纵使众人后来也晓得了他的身份,也仍旧相交如故。
行止外头披着一领斗篷,手里握着手炉,倒也不觉得冷,走到拐角儿处,忽见到一人行礼道:“王爷请公子过去。”
行止见了这人登时吃了一惊,道:“王爷来了?”他忙跟着这人前去,心里却猛地悬起来,惴惴不安,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到了年根儿底下,怎么王爷就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他的心砰砰跳起来,只是要跳出来,他忙抚一抚胸口,忙将那心思压下去。
他提步随那人走到客栈的房间里去,行礼道:“行止见过王爷。”
原来却是顾慎言。
行止来了密州,从未露过什么痕迹,不料第二年顾慎言便找到了他,行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慎言竟然来到密州,当下直是心如死灰。他原以为顾慎言有什么旁的心思,后来看却不是,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苦苦哀求他甚久,只求他不要将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顾慎言却是长叹一声,当真依了他的意思,再没有将这事透露出去。只是不知这临近年关,为何他却到了这里,行止愈发觉得心惊胆战的,心里当真是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
顾慎言当真是清瘦,当年在京城时,行止瞧着他模样便不好,明明去年好上了许多,谁晓得这会子见了,更是形销骨立,双颧都凸出来了。
行止瞧着心里便难受,忍不住道:“王爷,怎么又清减了,王爷身体好不好,为何不好好保重?”
顾慎言摆摆手道:“没甚么事,不必太过担心。”他又道,“我在外头有些事要办,正好路过密州,便过来瞧瞧你。”
行止作揖道:“多谢王爷关怀。”他见顾慎言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道,“王爷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顾慎言终究是摇一摇头,道:“没,没甚么事情。”
行止深吸一口气,道:“王爷,娘娘身体可好?”
顾慎言叹道:“娘娘身体却好,只是娘娘现下吃斋念佛,不问后宫事,后宫诸事都是容妃管着了。”
行止听了这话仍旧是猛地怔了一怔,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着,他忙用力攥紧了手,在掌心落下深深的红痕。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咬了咬嘴唇道:“王爷,皇上……皇上身体好不好?”
顾慎言侧过脸去,不忍道:“皇上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