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这才放下心去,也顾不上心里疼痛,深深舒了一口气。他又与顾慎言说了一会子话,心里愈发地难受起来,见顾慎言还有旁的事要做,这才告退出去。
他实在难受得很了,走了两步却是喘不上气来,忙扶着墙缓缓蹲在角落里头。他紧紧咬着下唇,眼泪腾腾地落下去。无论多久,心上的伤口深深地横亘在那里,一下子又是猛地将痂块掀起来,那血又哗哗地流出来了。
行止窝在角落里,神思渐渐清明,那痛渐渐变成了隐痛,一下一下地在心上作弄着。他缓缓抬起头,脸色很是苍白,他正想扶着墙缓缓起身,恰瞧见一个熟悉身影进了顾慎言的门。
他怔了好一会子。是慕益之。
慕益之?怎么会是他?他来做什么?
行止不自觉地便把身子紧紧贴到墙壁上,将自己用力缩起来。他的心原本就乱极了,这会子又瞧见慕益之出现在这里,脑子里早就不能再思考的,胡乱想了一通只觉得心里更是一团乱麻,根本找不出那根线头来。
行止索x_ing不再去想,等人都进去了,他慌慌忙忙地站起身便出了客栈。他只觉得自己迷迷瞪瞪的,还没意识到什么便跑到了归云轩。他进了门儿才觉得狠狠松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用力按了按自己发痛的额头。
穆临安正坐在酒坛子堆里和清榕说话。行止也不晓得什么缘故,这两年两人的关系却是好了许多,再不似以前那样冷落了。
临安见行止来了,笑一笑道:“行止,过来把他的好酒喝个痛快!”
清榕只一派笑意瞧着临安,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光芒,道:“难道这点酒便不让你们喝了?你只喝慢些,喝多了回头又发疯。”
临安笑道:“喝多了有什么不好的?”话止于此,猛地收住话头,脸色微微有些红,撇过头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行止这会子思绪乱得很,也没听见两人说些什么,只是一时头脑一热,便请人去把顾慎谙请了来,等人去了,他也渐渐冷静下来,知道是自己冲动了,所幸话还没说出去,他忙颤颤巍巍地端着杯子喝两口茶,这才好了许多。
待顾慎谙过来,他只托辞请他帮忙做些点心罢了。相交甚久,他也知道顾慎谙大大咧咧的,不是那起斤斤计较之人,为人是最重情义不过,因此他心里也很欢喜这一位。
行止这会子才觉得有些冷了,想从这里给手炉添两块炭,猛地才意识到早不知把手炉扔到哪里去了。他轻轻叹口气,幸好认得这一起朋友,不然凭着他这忘x_ing,早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忽然听见有人道:“行止兄可是丢了这个?”眼前递过一只精致的手炉,恰好是他丢的那一只。他抬起头作谢,正好对上慕益之的眼睛。
行止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强压下去,笑道:“正是呢,多谢益之兄。”
慕益之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出声道:“行止兄,我这里正有几个问题请教,不知行止兄可赏脸不赏?”
行止也猜到他的来意,不由叹了口气道:“正是,行止也想单独和益之兄谈论一二的。”
清榕在旁边儿听见两人说话,不由笑道:“你们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上楼上厢房里说去,我们才不听呢。”
两人依言点点头便上楼去。一进门儿,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一时间气氛很是沉默尴尬。
行止终究耐不住,缓缓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盯着慕益之道:“你为什么去见王爷?”
慕益之倒是没有料想到他会开门见山地说出这些话来,怔了一下子道:“行止兄,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益之只希望行止兄能替益之保守此秘,不要让旁人知道。”
行止笑了一下子,面色冷下来道:“旁人是谁?你既然怕人家知道,为什么还做这样的事?”
慕益之沉默一下子道:“此中尚有旁的隐情,请行止兄恕罪,益之不能说出来。”
行止抬脸瞧着他,冷笑道:“尚有隐情,难道是人家逼着你做的?”他原来不过是怀疑慕益之是顾慎言的人,此时听了这话他登时明白了为何顾慎言很快便找他的去处,也大抵猜到慕益之的用处,一时气头上来,“慕益之,你不要当人不晓得,你和七王爷是什么关系?既然你和他关系这样不一般,你为何还不与慎王爷断了联系?还是说,你是为了做慎王爷的线,才和七王爷有了这样的关系?”
行止这样想着愈发觉得气起来,一双眼满是怒气,更夹杂了痛心什么一类的情感,一想到顾慎谙这样傻呵呵的人被人这样欺骗,他当真是满腔的情感要涌出来。他与修齐爱而不能,而慕益之明明可与顾慎谙相爱却不珍惜,反而如此利用这情意,他当真是恨极了这样的人。此中真意,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了。
慕益之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却听得“嘭”的一声,门一脚被人踹开了。
他们回过头去,却见正是满面泪痕的顾慎谙。
顾慎谙猛地冲过来,用力握住慕益之的手,大声质问道:“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你是顾慎言的人?”他的手指冰冷,不住地打着颤,生怕他说出下一个字,就要教他的整个世界天塌地陷。
慕益之张了张口,终究只能哑声道:“是。”
顾慎谙没想到他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睁大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原来清澈天真的眼睛里现在满是震惊迷茫,不过片刻,他的眼里便氤氲上腾腾的雾气,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竹子一样滚滚地落下来了。
慕益之瞧着他的模样,一时有些茫然,然而不过片刻,便是无尽的疼痛,仿佛自己的五脏被狠狠揉碎了似的,便是曾经受了多重的伤,也不及这一刻的痛来得狠烈。他想抱一抱他,却被他猛地一把推开,只听得顾慎谙哭着道:“我知道他们都当我傻,我傻我也开心,因为我知道你从来不当我傻,原来在你心里,我也是傻子。我果然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
他越说越伤心,鼻涕眼泪哭了一脸他也只拿袖子胡乱擦了去,哭道:“慕益之,我当你是天下对我第一好的人,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你就拿我当傻子,要不是我死皮赖脸,你也不能够将就将就。兴许回回你心里都笑话我,就算是你在我身上,也只怕是狠狠地笑着我!”
“娘,我就是傻,娘,娘,你在哪里,有人这样欺负我,我心好疼啊娘,娘……”他哭得愈发难过,也不再说旁的,口里只是喃喃地叫着娘。
行止知道他只是痛得很了,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娘还能叫谁呢?行止眼泪漱漱地落下来,他瞧着痛哭的慎谙,也暗暗恨自己糊里糊涂做了这样的事情。
慕益之瞧着顾慎谙,只觉得心都碎透了,他心疼得很,然而他却连摸一摸他都不敢。究竟他能够怨得了谁呢?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不是他吗?他觉得脸颊有些冰凉,伸手摸了一摸,原来是已经凉透了的泪。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顾慎谙,哑声道:“七官儿,不哭了,都是我不好……”
顾慎谙猛地推开他,哭道:“不许你这样叫我!”他泪眼朦胧地望着慕益之,只觉得心更是密密地痛起来,他吼道,“慕益之,我再不要见到你!明儿我就到边关上和皇上一块打鞑子去!”
他用劲站起来,推开慕益之便跑了出去。慕益之没料想他会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教他跑了出去,他又是生怕他出什么事情,也忙跑着跟了出去。
行止正悬心着顾慎谙,不料想从顾慎谙嘴里猛地听了这一句来,一时惊住了,正想问个明白却见顾慎谙跑了出去。他只觉得心慌乱极了,什么叫“到边关上和皇上打鞑子”?修齐现下在边关?边关正在打仗?修齐难道御驾亲征了?
他的心狂跳不止,再控制不住,忙几步冲下楼去,握住穆临安的手臂便道:“边关是不是在打仗?皇上是不是御驾亲征去了?”
清榕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却见这三个都匆匆从楼上跑出来,不由笑道:“嗳呦这是怎么了,三个人打架啦?”
行止仿佛魔怔了,只不停问道:“告诉我,边关是不是打仗了?皇上是不是御驾亲征了!”
临安清榕都被他唬了一跳,忙道:“正是呢,刚知道的消息,怎么了?”
行止听了这话,猛地坐在地上。他想起死在战场的秦风,战场是什么地方,去了能不能回来还不是老天说了算的吗?他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见他……我要去找他……”
他猛地想起来顾慎言还在这里,又想起顾慎言的欲言又止,他一下子起身便往外头跑去。他要去问问顾慎言,他要到边关去,他要见修齐,见,修齐。
“行止去意已决,望王爷能够成全。”
行止端端站在地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顾慎言,整个人脸色潮红,带着些不正常的痴狂的模样。
顾慎言抬头看了他许久,见他两眼发红,眼里满是痴狂的热切与期盼,口中的话只能一点一点收回去。半晌,他长叹了一声,道:“你从小倔强,素来自己拿主意惯了,我也劝不住你。”他沉默了一下子,“我派人和你一道去,给你道令,你去了让卢宁卢大人带你过去便是了。”
行止听了,心里酸痛得很,提起下裳来用力磕了一个头,强忍着哭意道:“王爷恩德,行止终生不敢忘。”
顾慎言太息道:“也是我对不住先皇的嘱托,是我对不住你。”
行止摇头道:“怨不得王爷,都是天意弄人罢了。”
慎言瞧着行止,又是仔细嘱咐了一番,当下又教人准备了行李马匹,道:“如今气候冷得紧,边关尤甚,无论如何要保重身子,切莫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