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诚一愣:“你在说什么?你失去什么了?”
“尊严啊。”他笑着,低声道,“我拿不准王爷的情谊,却知道我的过去,是梗我与王爷心头的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第41章 四十一
千百思绪,联翩而至,何清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破口,尽数宣泄出来:“我受不了王爷将我当作宁大人来喜欢,王爷受不了我的过去,各怀着心事的两个人强绑在一起,哪里能好过。而且,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不想,也不敢再承受第二次了。”
明知他失落,顾至诚却活像被雷劈了,猛地倒退两步,失声道:“什么?三哥喜欢宁裴卿!”
何清反问:“你既扮的和事老,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顾至诚难以置信:“三哥...三哥只是说你与他闹着脾气,叫我来劝一劝,这些内情,可是从来没说过的。”
气氛尴尬,过分的安静让顾至诚只想逃,可他刚转过头去,又想起一事来,猛一拍脑袋,喊道:“我想起来了!”
“几年前王府里住着位宁先生,我那时在游学,还是三哥在书信中提到的他,可是等我回来,那人已经不见了,我去问管家,管家说三哥将那位先生保护的很好,轻易不叫人看见,因而并不知他底细,今日叫你这么一说,八成就是宁裴卿了!”顾至诚连珠炮似的喋喋一说,惊见何清面色不对,立马捂住了嘴,暗道不妙,伸手轻轻拍拍他,补救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天色已晚,肯定是我困糊涂了,不知轻重胡扯的,你别放在心上,赶紧回去睡吧。”
说完,也不管何清如何反应,强推着他进了屋子,将人摁在床上,自己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当晚,顾至诚修书一封交给管家,随后火急火燎地命人备马,连夜赶回京城去了。
季绍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就是想在二月前将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可是回府一刻,在相迎的人群中打量数遍都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他心中的期盼竟有些发怯。
“何清呢?”天有些y-in,却不妨碍季绍景话中满带的殷切,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何清。
管家道:“何主子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曾出来过。”
“书房?阿清在看书吗?”季绍景轻笑,想象不出何清一副跳脱x_ing子,耐下心看书习字的模样。
推开书房的门,依旧是熟悉摆设,季绍景将人屏退,掩门出声道:“阿清,本王回来了。”可是唤了两声,回应他的也只是一室寂静。
季绍景皱眉,疾步绕道书架后,除了一地揉成团的废纸,连个人影都无。
“管家!来人!”季绍景慌了神,厉声叫喊。见尚武匆匆推门而入,立马抓着他衣襟问道:“何清去哪了,本王不是叫你看好他吗!”
尚武被他面色狰狞地一喝,先是怔了一下,才道:“何主子一直在书房,今日除了尚琪侍茶,并没人进出...”
说着说着,话音却渐渐熄灭,尚武指着屏风旁一张小榻,震惊道:“王爷,那下头藏着人!”
季绍景应声过去,拉着露出的半片衣角一拖,竟是昏迷不醒的尚琪,不知被谁捆了手脚、脱了外衣塞到榻底下去的。
季绍景面色y-in沉,却是一脚揣在尚武心口,不顾他口呕鲜血,厉声道:“去找!找不到人不准回来!”
东方漫过的浓沉的乌云,像鸦翅一般遮盖光明,蔽天而过,y-in暗潮s-hi,季绍景神色颓败地靠在椅背上,久久难以平复心头既怒又怕的情绪。
——当初言行举止皆在表现爱慕的人,突然抽身而走,不论他是何等无情决绝,如今放不下的,却成了自己。
眼神飘落,看向地上狼藉,半晌,季绍景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废纸,一张一张展开,越看,越是抑制不止癫狂般的笑意。
“纵难腹藏百篇,亦盼斗酒共君酌。”
“烛影摇红春宵短,更愿阑珊不至,偏爱常存。”
“所爱愚勇,忘却初衷。”
“称身要狐裘,薄酒不能忘忧,有情安可饮水饱,你与我,无缘白头。”
“千锤百炼的一滩烂泥,总归是烂泥。”
……
何清不知从哪里看来许多的句子,誊写完后又涂涂改改,一笔一划,既似绵绵情谊,又像一柄利刃,狠狠戳在季绍景胸口,直到最后一张打开,里面包着的一块青玉坠掉落出来,一直隐忍的王爷,再也克制不住,眼眶发涩。
“生辰快乐,就此别过。”
何清明明还记得他二月生辰,可是却不愿与他一起过了。
整个王府都乱了,家丁护卫俱出,一股脑地跑到街上找人,客栈、酒肆、破庙统统被翻了一遍,可这样人仰马翻地闹了四五日,依旧半点消息也不曾寻到。
何清怀里抱着薄薄的包袱,蹲在王府的一角,朝后看了看,见兮月正冲他点头,才放心大胆地从墙角的破洞中朝外钻出去。
他在这幽静一隅藏了多日,多亏兮月日日送两个馒头给他,才叫他熬过风头,趁着动静稍小时逃出去。其实他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可是山林渔村,落日黄昏,随处都是好风光,又何必执着在枯枝遍的高墙里。
何清终于钻了出去,后街无人,他俯身想向兮月最后招一招手,却见一只细瘦小手伸出来,掌心摊开,里头赫然放着三枚铜板。
“主子,给你的。”兮月的声音怯怯的,将铜板一放立马缩回手去,匆匆跑走了。
隔着一堵墙,何清怔然盯着地上的东西,心头忽地涌起一股s-hi漉漉的温情,蹲下身一个一个拾起,将那些怅惘和欲言又止,沿着离别的脚步,都留在王府后街的小径上。
较之几日前,城门的看守早已松懈许多,何清早换上一身短褐,重新束过发,跟在一群出城百姓中,躲过官差盘查混了出去。
举目无亲,何清靠在一棵树上想了一刻,便打定主意又朝临州走去。
平日季绍景赏赐的金银珍宝,他一点也没带走,索x_ing路遇热心肠的商队载他一程,在路上消磨过六日,何清终于到了临州。
第42章 四十二
绿树叠翠,微雨温润,三月转眼过半,瑞安王府派出的人每次回来垂头丧气的模样,都叫尚武悔恨得恨不得当场自尽于季绍景面前。
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们锦州将每一寸土地翻遍,连带着周围市镇都没放过,甚至连京城,都假扮成百姓探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何主子却像飞升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眼看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叫人丧失希望,王爷也越来越暴躁,尚武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去请示命令。
“王爷,不然属下派人去临州找一找?”
话一出口,尚武就有些后悔了,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初次提议时王爷的反应,彼时险些被踹死的恐惧弥漫上来,吓得尚武后退一步,不等季绍景说话,就已单膝跪地,运起一口气道:“属下失职,任凭王爷责罚。”
想想也是,临州那个鬼地方,何主子一到,又是被绑架又是同王爷闹翻,没有一日消停过,还能逃去那里,可真是有鬼了。
这么久的时日,毫无音讯,也不知何清离开他,过的怎么样。
季绍景看着他,胸中无力感顿生,并未理睬尚武的不安,只挥手道:“继续去找,活要见人,死要...必须把人平安带回来!”
上月四皇子归朝,陵帝方委以重任,前有狼后有虎,陵屹怕是无暇顾及自己一个闲散之人,如此一来,何清逃离他的视线虽没有危险,可与日俱增的思念,却扰的季绍景恨不得立马寻到他,将人仔细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后。
靡靡细雨稍停,院落被霞光染的昏黄,不知不觉又走到熟悉的地方,季绍景抬头四顾,心猛然一空。
室迩人遐,卿欢院最能折腾的那位突然离开,他竟觉得难以适应了。
鱼喂了,茶换了,连何清怕他不喜欢,偷偷养在最角落里的花也浇了,季绍景负手站在门口,蓦地觉得他这王府里,到处都是沉沉死气。
多么难堪,生活里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总会产生一种依赖感,觉得失去了他,万般不自然。
悲凉忽然袭上心头,季绍景望着这间沉默地院子,恍然发现,原来一直存在意识中,自以为对何清才渐生的好感,不知不觉间已深重到侵蚀过他的全部。
尚武远远跟着,见季绍景久久停在卿欢院前,站在潮s-hi暮光中,满身寂寥的模样,心头愧疚越发加深,长叹一声,跃步退走。
与王府的紧张气氛不同,临州城里突然多出个人,一袭素白衣袍,墨发高绾,眸光流转,勾人心弦。可是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虽长着闺阁少女思慕的好相貌,却是个卖货郎。
何清挑一根扁担,从城南走到闹市,长长一段距离累的他微微喘息。
盛春的阳光碎银一样挥洒倾泻,落在何清身上,衬得他明亮又坦荡。
长街喧闹,从他挑着货物现身开始,一栋朱红小楼上,便有人探出身子来招呼他,何清抬头,尚未招手,已有一抹轻巧身影飞奔下来,绕着他直打转。
“清哥哥,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阿桓就快来了,再等不到清哥哥的好东西,我都要怯了呢。”
少年嘻嘻笑着打趣,伸手从何清的竹箧里翻了翻,两指拈出一个嵌珠小盒乐道:“多谢清哥哥,你说今日阿桓会不会喜欢这个?”
“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你家阿桓有哪里有不说好的?”何清弯着唇角,看着少年热切眼神,面上忽然略过一丝担忧,“我只是担心你,喜欢归喜欢,但事情还没有个眉目,若陷的太深,总归对你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