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枉少年 作者:郑予(下)【完结】(30)

2019-05-25  作者|标签:郑予 甜文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因缘邂逅

  桑钰一声不吭,以头触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父亲张嘴想劝阻几句,七公有意无意看他一眼,族长又绕到那边,接着道:“这位是文祖……”

  桑钰还是磕头。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磕了多少头,只感觉那些牌位都变成了人脸,睁着眼睛冲他怒吼。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值得祖宗这么动怒,宗族名声真的会比一条人命还重要吗?

  腰部酸痛,没有力气再支撑他的身体,桑钰感觉额头上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视线里的东西都变成了红色,耳边依稀听见父亲急迫的声音,不过也听不清楚了。

  父亲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呢?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科举失利我也很难过啊,辛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尽毁,关于这件事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安慰我几句呢?

  族长把他关在了宗祠里,让他对着祖宗灵位日夜忏悔。

  宗祠里很冷,看管他的下人奉命每日只送水,饭也不给。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大门终于被推开,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那人道:“可想清楚了?”

  他有气无力点点头。

  那人道:“想通了就跟我去族长那里,他老人家还有话说。”

  又被拖去族长面前,半跪在地上,他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族长悠悠喝了口茶,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知道自己错了吗?”

  桑钰点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族长道:“昭漱,所有子孙里,就属你最出息,你是咱们宗族的希望,千万记着,全族的荣辱都系在你身上……”

  桑钰脑子晃晃荡荡,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族长看他实在虚弱,也不多言,最后道:“也罢,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就能明白我的苦心了。”

  他当然想不好,不过经此一事,他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祖宗祠堂并没有那么神圣,它教育子孙靠的也不是道德感化,而是强制x_ing的压迫。

  他庆幸自己居然这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幸的是,在还没有能力跟宗族对抗的时候,他明白这个道理,确实太早了。

  接下来一年,他仿佛赌气一般,不读书不进取,整日在乐坊里厮混。不知怎么兴起了听曲的念头,跟那些乐工学弹琴,私塾也不愿去,即使勉强去了也是无所事事不听管教,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跟他父亲告状。

  父亲恨铁不成钢训斥他,训斥完了,他依然我行我素。

  眼见科考的日子又要临近,以他这种态度必定是没有希望了,族中长老们唉声叹气,不明白好好一个孩子为何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父亲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这样害的终究还是你自己,有什么意思呢?”

  桑钰道:“没有啊,我不生气,族长教导我是为我好,我怎么会跟他置气呢?那不是太不懂事了吗?”

  父亲叹了口气,道:“也是怪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们带你去宗祠,本来是想让你受点儿教训,反倒弄巧成拙了。”

  桑钰从凳子上跳下来,笑嘻嘻道:“父亲训完话了吗?训完了我就先走了,他们还等着我一起去乘船呢。”

  父亲把杯子重重搁在桌上,道:“回来!你怎么跟那些混小子搅和到一块儿了?你以前不是最不屑与他们为伍吗?”

  桑钰道:“父亲也说那是以前了,拜各位长老所赐,我现在才知道人世的各种趣味,从前只知道死读书,真是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光y-in。”

  父亲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无奈道:“男子足岁便要成家立业,如今你年纪尚幼,婚娶之事可以晚两年再说,可是这读取功名是每个有男儿都要做的事,难道只有你能例外不成?”

  桑钰眼睛看着窗外,无所谓道:“族中那么多子孙,缺我一个也不少,为何都盯在我一个人身上?”他慢慢转过眼来,“若是我会试落第了,长老们定要怪我努力不足,如果如愿金榜题名,必定是宗族教导有方,凭什么?我辛苦读书十几年,科举是为他们考得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父亲一拍桌子,横眉冷目,“教导你是为你好,宗族还会害了你不成?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

  桑钰冷笑:“为我好为我好,都说是为我好,但你们有谁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在意什么?啊?你们怎么好意思说?”

  父亲被他问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气得胡子乱颤,最后颓然道:“那你说,你在意什么?”

  桑钰道:“n_ain_ai。”

  父亲:“……什么?”

  桑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n_ain_ai,你们都把她忘了吗?”

  父亲脸上掠过一丝惨然,然后不自然道:“你n_ain_ai已经疯了那么多年了,提她做什么。”

  桑钰道:“她为什么疯了?当年长老带她去祠堂问话,我那时年纪小,以为n_ain_ai只是出去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我等了好多天也不见她回来,后来回来了却变成现在这样了,长老们对她说了什么?”

  父亲掩饰地摆摆手:“你不需要知道,你n_ain_ai她做错了事情,需要得到训诫。”

  桑钰质问道:“什么样的错至于把一个人活活逼疯?长老那些人的手段父亲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却丝毫不质问他们,没关系,你不在意还有我,我会永远记得是谁害了n_ain_ai。”

  父亲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止住,最后无力道:“你n_ain_ai她年轻时不守妇道有辱门楣,众位长老念在你爷爷的面子上,才网开一面,留她一命,这已是极大的宽容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桑钰轻轻“哼”了一声:“若真是如此,爷爷都没有说什么,轮得到他们c-h-a嘴,管得可真宽……”

  父亲骤然喝道:“桑钰!”

  桑钰一顿,看到父亲眼里震荡的怒气,不甘不愿闭了嘴。

  父亲道:“我看你是疯魔了,需要清醒清醒,你走吧。”

  桑钰:“……走哪儿去?”

  父亲道:“随你去哪儿,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桑钰愣了,没想到父亲真的会赶他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发现父亲不是在开玩笑,接着他笑了一下:“我不走。”

  父亲道:“你说什么?”

  桑钰道:“我不走。这里是我家,我凭什么走,我要陪着n_ain_ai,哪儿也不去。”

  “……”

  父亲霍然起身,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扔下无比淡漠的三个字:“随你吧。”

  

第71章 往事历历(三)

  桑钰脚步停在n_ain_ai的小院子前,看到n_ain_ai抱着小翠在晒太阳。

  他走过去,小翠察觉到有人来,警觉地竖起耳朵,见到来人是桑钰,随即放下戒心,慵懒地舔了舔前爪,又趴回n_ain_ai的臂弯窝着了。

  桑钰在n_ain_ai旁边搬个小板凳坐下,轻轻道:“n_ain_ai,你好不好?”

  n_ain_ai满足地坐着,眼睛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半晌慈祥地一笑,仿佛看见了什么让她愉悦的东西。

  桑钰右手在小翠身上慢慢地抚摸,“我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你知道吗?我活了十五年,突然觉得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让我厌恶,我想逃离,逃得远远的。可是——”他笑了笑,“前几天父亲突然要赶我走,我又……又胆怯了。”

  小翠被他抚摸得颇为舒服,惬意得眯起了眼睛。

  桑钰垂下眼睫:“不,也不是胆怯,我总觉得若要离开也一定是我自己主动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父亲冷酷地赶出家门。”

  阳光照在面前的地砖上,投下一片闪烁的光影,n_ain_ai静静坐着,喉咙里偶尔“咕噜”一声,好像在回应他。

  桑钰把头靠在n_ain_ai胳臂上,和小翠头对头:“可是我放心不下你,n_ain_ai,你如果还好好的,那该多好。父亲说,说你年轻的时候……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会介意,因为爷爷生前都没有介意,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疼我的祖母。”

  n_ain_ai仿佛听懂了他说的话,突然转过脸来,冲他和蔼地笑了一下,皱纹弯弯的,像一条蜿蜒的小河。

  桑钰是在初夏的一天晚上发现出事了的。

  那天他跟同村的几个少年一起去了镇上的酒馆,这个小镇素来出贞女,闻名八方,几个少年自小在男孩堆里长大,几乎没有跟女孩说过话,好奇心过重,便约好了一起到这棠樾镇上玩玩。

  年轻的孀妇为维持生计,开酒馆做生意,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妇人碍于名节,并不对谁区别相待,周围嬉笑打诨,桑钰只是端着酒杯静静看着,心里空茫。

  这样没有尽头地守着又有什么意思,父亲说n_ain_ai年轻时不守妇道,桑钰倒觉得,抛开伦理道德不谈,毫无顾忌地放纵一回,总比把日子过成一滩死水要强。

  天色暗下来,众人玩够了便要回去,桑钰想起回到家里,又要面对冷凝严肃的父亲,还有卑微不敢多说一句话的母亲,黑夜里漫漫无息的倦怠……他回头对同伴道:“还早,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山,站在山顶上能俯瞰整个徽州古城,怎样,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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