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晔静静看着他。
桑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咱们前段时间看到的那个书院不错,到他们那儿做个西席先生就挺好。”
夏晔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没事儿,我也就随口一问。放心,你肯定能考上的,走吧。我回去了。”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桑钰握了一下双手,突然开口叫住了他:“夏晔哥哥。”
夏晔回头:“……?”
桑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紧走几步到他面前,把东西放在他手里,道:“送给你。”
夏晔低头一看,竟是一管紫玉箫。
第78章 不告而别
桑钰道:“你不是说会吹箫吗?其实这管箫我好几天前就做好了,本想着会试完再给你的,但是又怕考试时给弄丢了,所以还是现在就交给你吧。”
夏晔看着手中的紫玉箫,神情有些莫测。
周围人流如织,桑钰抖了抖包袱:“我走了。”
从客栈到会试的贡院很近,不用雇马车走路就能到,但是桑钰却感觉自己走了很长时间。旁边有不少一同赶考的试子,个个意气风发,好像坚信自己一定能金榜题名,一个青年碰了碰桑钰的胳膊,道:“哎兄台你听说了吗?今朝会试的主考官三位之中也有一位少年英才,似乎还跟咱们同岁呢?”
桑钰笑笑:“是吗?小弟孤陋寡闻,没听说。”
青年道:“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吧?没听说过是应该的,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得知,说是这位少年大人乃去年高中的状元,经朝中一位大人举荐,得以担任会试主考官,风光得很。”
桑钰道:“你我只比他晚一年,若是此次有幸题名金榜,也能共事翰林,一样的。”
后面一个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也凑上来,揽住桑钰的肩膀,道:“哎不一样不一样,他是主考,我等是试子,万一人家一个不高兴,也学前两年那个林沐一样,再出个泄题的事儿,那咱们可就完了,一介寒门学生你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青年哈哈大笑:“兄台真是语出惊人!小弟我都没有想到这一节。”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能不想,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科考的试子谁又能想到会摊上那么个事儿。那林沐真是罪大恶极。”
青年唏嘘不已:“是啊,他自己已经通达仕途高枕无忧了,便不管咱们这些寒门学子的死活了,真是……”
桑钰突然甩开那人的手,冷冷道:“背后妄议人是非,枉为君子。”
那人一愣,正要反驳,青年夹在他们中间,冲他摇了摇头,又笑着对桑钰道:“哎兄台你有所不知,那件会试泄题的案子当年谁人不晓,毁了多少人的希望,其主使就是林沐。他参加科考那年才十五岁,比你我还小,唉只可惜心术不正,诚为天下所有文人所不耻……”
桑钰道:“他又没害着你,至于这么诋毁人家吗?”
青年旁边那人听见可不乐意了,把头伸过来道:“这怎么能叫诋毁呢?难道泄题的事儿不是他干的?那么多试子的仕途不是他毁掉的?”
桑钰道:“科举年年有,一次不中可以来年再考,贸然便把毁人仕途这种大帽子扣在人家头上,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哎这就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哦他犯下大错还不准人家说了是怎么着?别管是不是他毁的,那他总是那案子的罪魁祸首吧,被捉拿下狱流放了也是事实吧?身为翰林学士不以身作则,反而铸下打错,我要是皇上我非得治他个死罪不可!”
桑钰气得双颊通红:“你……”
那人不依不饶的:“哎我说你是不是也心术不正啊,怎么老为一个罪犯说话?小心我告到衙门去!”
桑钰脾气也上来了,不卑不亢道:“有胆子就去告啊,我还怕你不成?像你们这种只会在背后说人的人,恐怕也考不上科举,心胸狭隘,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心术不正。”
“妈的你再说一遍!”
桑钰:“我说你们考不上怎么了?说错了?”
“老子宰了你!!”
三个人扭打作一团,引来其他人围观,结果越劝打得越厉害,言语间不知道又冲撞了谁,好几个人都加入了打斗,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一个人一看不妙赶忙报了官。
官府也是昏庸,朝廷走狗,或是当朝为官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齿林沐泄题的行径,最终定了桑钰包庇维护罪犯,挑起事端,判他一生不得再参加科考以示惩罚。
从衙门出来,那几人冲他不屑地吐了口唾沫,然后勾肩搭背地走了。桑钰独自一人回去。
街道上人流穿梭,夹杂着旁边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太阳升得老高,正是贡院开考的时辰,那些人肯定刚刚开始阅卷,看到不擅长的题目还会在心里咒骂几句……
桑钰抬手虚虚做了个抬笔的动作,又放下了袖子,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然后他加快了步子,朝宿住的客栈走去。
跨进客栈大堂,望见楼梯上的房间,他顿了下,刚要上楼,店小二突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信封,冲桑钰道:“公子您这么快回来了?”
桑钰被他拦住,心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着应了一声“嗯”。
小二道:“听说今日是大比的日子,公子不是应该下午才能回来吗?”
桑钰道:“有些事儿。”说着就要绕过他抬脚往楼上走,又被小二一把拦住去路。
桑钰道:“不管你有什么事儿也等我……”
小二打断他道:“小的知道公子您急着想见那位夏公子,但是您无论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请听小的说要这句话再走,因为……我这里有一封夏公子给您留的一封信。”
夏晔:“……”
他这时才看到小二手里攥着的信封,忙一把夺过来,道:“你不早拿出来!”
小二颇觉委屈:“这……您不让我说啊……”
桑钰撕了信封,把信笺展开,上面是夏晔一如既往隽逸的字体:
同行数日,相交甚笃,情谊备至。
时至今日,方觉彼此心志各异,续处只会渐远,徒增烦惹,唯一别两心,暂存余念,方可暂解此困。
别。勿念。
桑钰静静看着,手不自觉就颤抖了起来,小二看他神情不对,问道:“公子您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
桑钰猛地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小二,厉声道:“他呢?他上哪儿去了?”
小二被他握住了肩膀,握得有些紧,不得不连声道:“公子您冷静一点儿,夏公子只吩咐小的把信交给您,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啊。夏公子从来只跟你在一块儿,他上哪儿去了我哪儿知道啊……要不您……”
小二话未说完,桑钰便丢下他直接冲上了二楼,冲到房间门前,“哗啦”一下推开房门,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嘴里不停地喊着:“夏晔哥哥,夏晔哥哥!你别吓我啊,我不想跟你玩儿,你出来好不好?你出来……我,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他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没有一丝人影,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身朝楼下冲,在楼梯口遇到上楼来的小二,小二话没说出口就被他一掌推开,一阵风一样跑出了客栈。
小二在楼梯口呆愣地站着,挠挠头:“怎么了这是……”
桑钰在扬州城里找了一天,把他们两人去过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夏晔的一丝影子。
夜色上来,桑钰独自回到客栈,小二见他回来,忙迎上去急切问道:“公子这一天您去哪儿了,夏公子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桑钰没理他,径自上楼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桑钰抵在门框上,望着屋子,眼睫轻轻颤动,然后他走到桌边坐下,愣愣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哽咽出声道:“夏晔你这个混蛋……”
他跟夏晔说如果科举不中,身上盘缠花完,就得要想办法赚钱了,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结果却一语成谶。如今他孤身一人,出了这样的事儿更没法儿回家,他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日光这样淡薄,他从此要独自生活。
去乐正书院询问,是否需要一位先生,当时书院增收学生,正愁教学无人,他去了,正合山长心意,简单交流了一下学问便被留下了。
其后的事也大都如世间所言,桑钰学识渊博,琴艺独绝,对待学生又亲近温柔,颇得世人尊崇,很快便名声大噪,成为扬州城最出名的西席先生。
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坎儿过不去,两次参加科考都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而作罢,即使诗文名满扬州,可他还是希望能真正地在贡院的考场上写一篇文章,得翰林院中文宗赏识,那才是真的才华出众。
他被判终生不能再参加科考,实在不甘心,越是如此越想要证明自己的才能,思来想去好长时间,最后决定化名参加。
他虽然出名,但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书院,人们听说过他的名字,但除了扬州的人其实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科举有两个贡院,一个是扬州西湖边儿上的这个,另一处就是金陵秦淮河岸旁的那个贡院,扬州的不能去,他便决定到金陵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