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枉少年 作者:郑予(下)【完结】(40)

2019-05-25  作者|标签:郑予 甜文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因缘邂逅

  此情此景,临夏竟吹了一曲《关山月》。

  古木兰诗有“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之句,讲边疆寒重,远征之苦,此曲浓厚如歌,凝练又沉重,被临夏吹出了浓浓的家国离散故土残缺的愁绪。

  一曲吹毕,桑钰赞道:“吹得很好。”

  临夏眼睛盯在玉箫上面,嘴里轻轻道:“其实这吹奏玉箫的技艺还是从前书院里的一位师兄教我的,他很有才华,文章写得好,又会作词,他的词都被坊间俚巷谱曲传唱,我曾经很崇拜他。”

  桑钰静静道:“然后呢?”

  临夏把玉箫放在桌子上,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师兄文武兼善,诗词曲艺皆通,最不为世俗所容。”

  桑钰道:“世道如此,不可变之。”

  临夏眼睛落在他脸上,道:“如今公子也会说世道了。”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然后,他们都听见了一阵猛烈的越来越急促的砸门声。

  “桑钰在里面吗?又来占着临夏不放,还没吃够教训是吗!赶紧滚出来!!”

  

第80章 y-in差阳错

  徐子霖把桑钰关进了一间小小的黑屋里。

  那是角落里一处废弃的柴房,后来书院扩建,给厨师专门建了三间房屋,一间烹饪,一间储存食材工具,剩下的一间用来堆放柴火,这间屋子也就闲置下来不用了。

  说是柴房,其实屋子里只有一堆杂物,昏暗腥臭,根本没地方落脚,桑钰进去后,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仆人在身后小心翼翼道:“先生,这地方太脏,委屈您了……”

  桑钰笑道:“没事,辛苦了。”

  仆人犹豫道:“……不管怎样,我是相信先生的为人的,您为什么不解释呢……”

  桑钰还是笑着:“谢谢你的信任,我有这个就够了。”

  仆人深深叹了口气,道:“唉,那您忍受一段时间吧,可能待会儿学监还会来问话,小的就先下去了。”

  桑钰微笑点头:“嗯。”

  仆人离开后,他迈过一屋子的脏乱杂物,勉强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他需要给自己留出一点空余,来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然后他发现其实没什么好想的,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去园子里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他去就不行,联系到道德、廉耻,以及一些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人们便总会归类到书院的先生身上,其实他犯的所有错,都只是因为年轻。

  有些学生来看他,隔着窗子窃窃私语,他沉默地坐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但是心里什么都没想,然后外面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桑钰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黄昏的时候,进来一个少年,这孩子是今年刚入院的,对他还有些敬畏与最起码的尊重,于是他也配合地抬起头,看到少年手里拿着一张纸。

  少年走到他面前,嗫嚅着开口:“先生……我……山长让我给您送个东西,您先看看。”

  桑钰伸手接过,凝神一看,是一张印有数额的账单。

  桑钰了然地一笑。

  少年道:“这是那所清园里的妈妈给掌院列的这段时间的损失,意思是让咱们书院来赔。掌院让我来给您说一声,这件事情因您而起,所以这钱也应……”

  桑钰道:“要我来赔是吗?”

  少年犹豫道:“您要是觉得……”

  桑钰把账单还给他:“没什么,我认了。跟掌院说,我所有的积蓄都在房间里床头的一个小匣子里,若是不够来跟我说,我再想办法。”

  少年愣住了,还以为要受到为难,没想到桑钰先生这么好说话,不用他费一点儿口舌就答应了。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人,桑钰垂首坐在地上,满身孤傲的气息,因为暮色太浓,所以才显得他一身红衣越发惊艳。

  入了夜温度骤然下降,桑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月亮从窗户洒下一片如银的光华,他听到屋子里某个地方有老鼠咬东西的声音,不禁浑身一颤,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深深的无助,黑暗里好像有好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嘲笑着他的丑态。

  他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残忍,以及所有的坚持与挣扎,都没有了去处,但就算如此,可是谁又能相信,即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心里也从未滋生过邪念。无论是对临夏,还是对这整个无情的世间。

  当徐子霖带着下人到柴房里来时,桑钰神智已经不清醒了,他们以为他是装的,探查一番才发现,他得了鼠疫。

  一阵人仰马翻的忙乱,请大夫,研制药方,把他独自安置在后院客房里,暂时与书院里其他人隔开。期间桑钰断断续续醒过来几次,每次都是空空荡荡的房间,还有全身无法忽视的烧灼的痛感,闭上眼便是无穷无尽的噩梦。梦里有很多人,每个人都在指责他,唾弃他,说他 y- ín 邪放荡,喜好男色,不配做先生,只怕误了人家的前程。

  不知过了多久,从鬼门关过了好几遭,熬过了那些折磨他的噩梦,等病好之后,他整个人骨瘦如柴,站在西风里,仿佛一幅薄薄的画儿。

  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他独自待在后院,就像被人扔在了一片荒芜的旷野中,他对着天地呐喊,却无一人回应,从四周吹来寒凉的风,都是这个世界对他深深的没有来由的恶意。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父亲,父亲依然是那副横眉冷对之态,声色俱厉地问他,当初离开家,可曾想过会到今天这个境地。

  他什么都没回答,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为何我都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了,您为什么还能如此冷静地训斥我,您对亲生儿子,从来没有过一刻真正的关心吗?

  就在此时,徐子霖走进了他的院子,看他对秋发呆,脚下一顿,随后从容走上前去,停在他面前。

  徐子霖道:“别来无恙。”

  桑钰仓促地一笑:“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

  徐子霖道:“事到如今,你可曾有过丝毫的悔过之心?”

  桑钰道:“我为什么要悔过。”

  徐子霖盯着他看了好长一会儿,然后好像极致失望地叹道:“所以说,你有今天这个结果,都是你自己活该。老天有眼。”

  桑钰发誓,在徐子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真的从没恨过任何一个人。

  徐子霖道:“事情影响很大,不光是外面那些不堪的流言,书院里有不少学生也对你颇有忌惮,所以我和山长商议……”

  桑钰淡淡道:“我辞去先生一职。”

  徐子霖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竟被你首先提出来了。”

  他当然知道桑钰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是山长对他的裁决,把他驱逐出书院,那么他只能收拾包袱走人。但如果是桑钰主动提出辞去先生的请求,那么按照书院的规定,他还是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只是不能再讲学了而已。桑钰所有的积蓄都用来赔清园的损失了,若是真的离开了书院,那他真的就走投无路了。

  徐子霖道:“乐正书院可从来不养闲人。”

  桑钰道:“我可以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乐师。书院的事我保证一字不问。”

  徐子霖道:“扬州城所有人都知道你,若是他们听说书院还把你留着,恐怕会有民愤。你自己也不好出去……”

  “……是吗?”

  桑钰略一思索,然后伸手一把将自己脸上的假面皮撕了下来,露出原本清冷的真实面目,一双冷丽的眼眸冲徐子霖看过去:“这样行了吗?”

  徐子霖瞬间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般:“你……你原来……一直都是伪装自己……”

  桑钰道:“生存所迫罢了。如今我不再伪装,或许能减弱一些眼下的困境。”

  徐子霖就这么震惊地看着他,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桑钰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瓷白色,撕下了伪装,眼瞳越发幽深。

  徐子霖突然觉得,他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最后,他语气如冰地说了一句:“那就这样吧。你自己好好想想。”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等。”桑钰叫住了他。

  徐子霖不耐道:“还有什么事?”

  桑钰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临……园子里那个孩子,他……怎么样了?”

  徐子霖嘲讽地笑笑,道:“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闲心关心那个小倌儿?”

  桑钰抿了抿嘴唇,忍下心里的刺痛,道:“请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徐子霖停顿了一下,然后僵硬道:“……他离开了。”

  桑钰:“去哪儿了?”

  徐子霖道:“不是去哪……”他望见桑钰眼里的急切与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恳求的情绪,话锋一转,“他被一位恩客瞧中了,那人为他赎了身,带去京城了。”

  桑钰闻言重重松了一口气,嘴里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我连累了他,走了好,走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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