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钰道:“我是想要他们俩和好,可是你也太心急了,这么做我担心弄巧成拙。”
林月野不在意地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桑钰,另一杯自己一仰头喝了,道:“以毒攻毒罢了。你也看得出来,语霖对晚英的态度颇为矛盾,既有痛恨又有割舍不了的关心,晚英对语霖也是想亲近又情怯,没有外人推他们一把,只怕这种状态会持续很久。”
桑钰无言,几步走到窗边小榻上坐下,默默揉了一下腹部。
林月野道:“虽然最终总会和好,但是晚英要多受一段时间的苦罢了。”
桑钰点点头,转过头去看窗外薜荔满墙,月影华光,突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神色不禁柔和了下来,抬眼看到林月野正神情专注地望着他,眼中有莫名的情绪,他愣了一下:“怎么了?”
林月野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
桑钰紧紧盯着他:“谁?”
林月野道:“年少时的一个朋友。你们x_ing格不同,相貌也不一样,但有些时候,就是会突然觉得你很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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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二月中旬,空气里已经没有了寒意,早晨起来站在窗前,会有微风拂面的感觉。林月野拉开窗帷,外面一半是青绿满眼,一半是天空,园子里都是松桧修竹,建兰Cao地,好像一伸手,就能染得你满身的Cao碧苔青。
然后他就听见了桑钰穿衣服的声音,那声音悉悉索索,极轻极柔,惹得他心痒情动,故意忽略掉心底的感觉,转过身去,道:“起来了。”
桑钰系好腰间绸带,道:“嗯。”
林月野道:“我要去找山长和学监,去商讨那个——”
桑钰道:“我知道。你去吧,不用管我。”
林月野道:“你打算做什么?”
桑钰道:“晚英是第一次来京城,我打算带他到处逛逛。”
于是林月野去叫江语霖,叫他跟松凝书院的学子们一起去听学,自己去找山长,桑钰则找晚英一起出门。
早晨的街道稍有喧哗,虽然两旁店铺都才刚刚开张,但是京城人流很多,繁华胜过别处,各处吆喝招呼声不绝于耳。
他们找一间茶楼吃了早点,出来便见街头车马拦道,一群人挤在一起,几个官兵打扮的人在高声训斥,似是驱赶。
桑钰盯着那边,感觉看到了一个认识的身影,他拉着晚英的手,道:“跟我过去看看。”
两人走过去,靠近了,方看清是翰林院大人的轿子,两边士兵持刀开道,占据了整条街道。
桑钰皱了皱眉,心下有些异样,拉着晚英就想转身,身后却想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桑钰?”
“……”
他不得不回头看过去,叶净站在人群中,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人群自觉散开,叶净几步走到他面前,道:“真是你啊。”
桑钰道:“嗯。”
叶净道:“你一个人?林月野呢,他也来京城了?”
桑钰刚想回答,这时从后面轿子走出一个人来,白衣长衫,志得意满,冲叶净道:“宁卓,可是遇见了故人?”
叶净看桑钰两眼,语气戏谑道:“是呢。”
桑钰面色平静,没有一丝的波动,那人道:“既是宁卓的故人,何不引荐一番?”
桑钰领着晚英走过去,与他打了个照面,那人看清他的容貌却怔了一下,仿佛不可置信般又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当场僵在了原地。
叶净疑惑道:“谭华?怎么了,你认识他?”
桑钰不说话,心里却在细细思索,叶净竟然认识翰林院的学士,而且他敢直呼这位大人的名字,看来交情匪浅,只是他心x_ing那样高傲,结交的朋友竟是官场中人……
他心思急转,那边谭华已经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好表情,换上一副客套相,道:“早些年有过照面之交。”
“是吗?”叶净看起来有些惊讶,“比我还早?”
谭华笑道:“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位桑钰先生以前在扬州是很有名的,诗文名满天下。”
叶净朝桑钰瞟了一下,道:“真的?”
谭华道:“很多家书院都想找他去讲学论道,他若是为什么佃户写了诉状呈到衙门,县令大人就跟得到了至宝一样,案情倒被放在了其次,没办法,谁让人家文采好呢?”
叶净忍不住看桑钰,桑钰一脸平静没有丝毫波动,不禁让他怀疑此事的真实x_ing,“既然那么有名,那为何现在……”
桑钰暗暗攥紧了拳头,晚英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默默回握住他的手。
谭华故意掩袖道:“这就是另一件风流往事了。当年,桑钰先生就是一个自毁前程的活例子。”
叶净道:“怎么说?”
谭华道:“他跟一个清园里的小倌儿缠绵恩爱,然后名声就毁了。总之那件事情是很多文人之间的禁忌,究竟如何也没人真正清楚。”
桑钰拳头越攥越紧,晚英感觉到了疼痛,抬头看他,谭华见状笑道:“桑钰先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啊,你旁边的这个孩子,真是漂亮,想必很得桑钰先生钟爱吧。”
叶净转头看他,张口想说什么,桑钰一道冷冷的目光s_h_è 过来,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发寒,只是若开口了他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桑钰牵起晚英的手,转身就走,半句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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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野本想跟山长商讨完事情就去找桑钰,但是山长却叫住了他,因为朝廷派人来书院巡查了。
因为南渡,近几年朝廷内部政治势力几乎大换血,一些老一辈的官员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主动或被迫辞官还乡,代之以年轻有为的世家或寒门子弟接替他们。其中一些青年新官上任急于做出一番成就,颇抓书院建设,重文轻武,隔一段时间就到民间来巡查,今日就来到了松凝书院。
山长与几位学监掌书准备不及,手忙脚乱,一早就携众夫子穿戴整齐在门口迎接,街头巷口渐渐响起了叫卖声,太阳升到了书院的围墙上,众人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来,正等得不耐烦,忽听街头有跑马之声,一时就到了眼前,后面一顶轿子停在石板路上,众人忙屈膝下跪,轿帘被掀起,一位年轻公子模样的大人从里面下来。
山长道:“鄙院蒙大人大驾亲临,令鄙院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那人笑道:“山长有礼。”
这便是翰林院编修之一,姓谭名华,字喻,虽不及而立,却是已在位八九年了,一群嚷着要重视书院办学的年轻官员里,只有他是南渡之前的进士。
林月野站在众人身后,细细打量他,谭华身形修长,周身气度不凡,容颜干净清泠却不显谦和,除却身高太高,与桑钰却有三分相像,但桑钰冷淡之余总会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种温润的气质,林月野知道,谭华是没有的。
与众人寒暄过后,谭华慢慢将眼神落在了林月野脸上,对他浅淡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林月野疏离地扯扯嘴角。
谭华抬头往书院里面望了望,道:“这个时候,学子们想必都在上课,咱们就不打扰他们了,山长带领我走小路逛逛你们书院吧。”
山长自然是求之不得,领着众人在前面引路,谭华从容跟上,林月野远远落在后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书院,绕小花园上了小桥,前面一座假山,嶙峋怪石间流泻出一股涓涓的水流,汇入桥下清泉之中。
谭华颇有兴致地在小桥上欣赏了一会儿,夫子们只得陪他站着,他赞赏了几句,才又移步往其它地方走去。入梅花林,这个时节枝干上只有零星几个花苞,一片光秃秃的,谭华毫不吝啬地憧憬了一下春天时的美景,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出了梅林,是一堵雕花塑Cao的漏窗墙,清亮的阳光从漏窗间照s_h_è 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谭华微微疑惑地从仅有的一扇月洞门望进去,转头问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掌书道:“是后院,有几排给客人留的客房。”
谭华道:“有人住吗?”
掌书刚想说话,林月野道:“我住在那里。”
谭华看向他,掌书责怪地瞥了一眼林月野,笑道:“他是我们书院的客卿,不懂规矩,还请大人见谅。”
谭华道:“无妨。”又往里面望了望,“可以进去看看吗?”
掌书恭敬道:“后院都是一些房屋枯木,也没有什么景儿可赏,恐蒙了大人的眼。”
谭华却固执道:“先生也说里面是客房,既是给本官准备的居处,本官要进去看看又有何不妥?”
听他用“本官”拿出做派来,掌书不好再婉拒,可是又说不出什么推托的话来,正在踌躇间,林月野上前一步,道:“大人既要看看自己的客居,我们自然不敢怠慢,但是今日匆忙,不如等我们给您仔细收拾了屋子,您再进去细细查看?”
谭华看着他,神色像是在思考,半晌道:“说什么查看,我就是想随便游览一下,既然还没收拾好,那就晚上再来吧。”
在书院里又逛了几圈,已经日上中天,花厅内早已预备下了宴席,众人陪他一上午已是神倦力疲,巴不得赶紧开饭,一落座,都长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