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因为上午要给学子们讲学而无法相陪的其他夫子们也来到花厅,在桌边坐下,宴席就开始了。席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无非都是些客套和奉承,林月野有经历,最烦这种场面,简直如坐针毡,再一看谭华那张脸,更是想念桑钰的冷淡与清雅。
满桌杯盘狼藉,终于宴毕,林月野不等谭华说话,就先道一声“有事抱歉”就逃了出来,站在一棵梅花树下,对着清寒的空气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
他没心思去什么地方找点乐子以驱散胸中的郁气,比起那些,他倒更愿意去看看江语霖。
来到后院,江语霖正坐在水潭边的青石上,望着远处出神,
林月野踱步过去:“课上完了?”
江语霖道:“嗯。”
林月野在他旁边坐下,看他一眼:“在想什么?”
江语霖道:“不知道子路的伤有没有好一点儿,咱们来的时候,他还发着烧。”
林月野道:“我听说了,他是因为和山长顶嘴才被打的,当时你也在场,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江语霖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重建牵月楼的事儿,他说他放下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眼睁睁看着母亲的东西被毁掉……”然后他笑了一下,“其实他比我幸运,他还有兄长。”
林月野道:“晚英也是孤儿。”
江语霖凝视着脚下的Cao地:“他也有桑钰老师牵挂爱护。我什么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地提起晚英,也只是毫无感情地一笔带过。
林月野道:“你可以自己强大起来,成为别人的支撑。”
江语霖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拍拍衣服,道:“我要去藏书楼抄书了,林先生,晚饭我不吃了。”
林月野道:“不吃怎么行。你没空出来,我让晚英给你送过去。”
江语霖一顿,道:“不用了。”
第51章 兄弟互殴
一阵风过,那边树丛突然轻轻响动了一下,林月野起身走过去,一个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熟悉的衣角让林月野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
离开斋舍,他去拖了几个学生即兴教了他们几招剑术,又在院内漫无目的地闲逛,日光散淡,撩花逗Cao半日总算挨到了晚上。不等掌书来请,他就主动以自己只是一名客卿为由拒绝了晚上的陪席,背着手朝后院走去。
月色幽静,林月野脚步轻快,嘴里哼着《眠桑曲》的小调儿,乍一抬头,骤然顿住。
小路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林月野默默与他对视半晌,果断转身欲走。
还没迈开步子,一声厉啸穿过耳边,紧接着眼侧一闪,一柄长剑泛着清冷白光架在他颈项间。
身后一道温文和煦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师兄。”
声音和煦,气势与举动却凌厉非常,林月野微扯嘴角:“这就是你与师兄见面的方式?”
谭华轻笑,缓缓把剑放下,收回剑鞘,道:“果真是你。上午一路你都沉默寡言,下午在后院看见师兄对那孩子温和模样,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只是不知师兄又为何要躲着我?”
林月野道:“如今你是大人,我一介平民高攀不起。”
谭华转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道:“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林月野直白道:“没有。”
谭华倒也不生气,依旧和颜悦色道:“可是我有。”顿了顿,“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
林月野看他一眼,不做声。
谭华伤心道:“你知不知道,老师他很想你?”
林月野神色一动,忍不住问道:“老师怎么了?”
谭华淡淡道:“你还知道关心老师?”
林月野急切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谭华低声道:“老师……已经仙逝了。”
“什么?!”林月野感觉如同当头被人打了一闷棍,耳边“嗡嗡”响,支持不住险些栽倒。先师待他如父,当年会试泄题一案他就是为了报恩才冒名领罪,如今听说先师已经不在了,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怎么,不相信?”谭华冷笑,“你以为当年你是如何能被起复召回?是老师他为你翻案,把你的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林月野怔住了:“……怎么……”
谭华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怨恨,又感到痛惜:“当时你被发配到檀州后,老师不知怎的非要为你翻案,搜罗了一堆证据证明他才是泄题的人,我拦都拦不住。朝中本来就有一些人对他不满,处处与他作对,一见他翻案,立马落井下石,他是在牢狱中活活被折磨死的你知不知道!”
林月野很受刺激,忍不住大声喝道:“不要再说了!”
谭华朝他走近两步,盯着他的眼睛:“师兄,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盼着你回来吗?老师一去,咱们书院群龙无首,其他的师兄弟们渐渐也都走的走,散的散,我一个人根本撑不起偌大一个书院,当时我一直跟他们说,再等等,等大师兄回来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结果听到的却是你的死讯……”
林月野当年远在边陲,根本就不知道京城发生了那么多事,听到被召回的消息,他只以为是旧党重新得势,所以不愿再回京陷入那些勾心斗角,现在从谭华嘴里听到真相,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谭华质问他:“当时你为什么不回来?……书院曾经多么辉煌啊,京中子弟都以能入咱们书院读书为荣……说败落就败落了……”许是想起了那些日子,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师兄……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林月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咽下悲痛,对他道:“师弟,对不起。”
谭华狠狠地瞪着他:“现在我看见你活得好好的,还过得如此潇洒恣意,我真恨不得拔剑杀了你。”
林月野只能说:“对不起。”
长剑又架上了他的脖子。
林月野惨淡一笑:“你真的这么恨我?”
谭华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林月野也暗暗把手放在了腰间剑柄上,道:“你冷静。你现在是朝廷的人,杀了人罪名可不轻。”
谭华怒道:“师兄是在威胁我?”
感觉剑锋又朝他的脖子近了一步,颈间已经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林月野的剑也出鞘了半分,他面色仍是无比镇静:“多年不见,你变了很多。待人处事圆滑了,戾气增了不少。”
谭华道:“你没资格这么说我。师兄以为我变成这样都是谁造成的。”
林月野道:“我会去老师的墓前扣头谢罪,但不是现在。”谭华道:“我倒忘了告诉你,老师的尸骨我没有安葬。”
“什么意思……”
谭华看到他诧异的神情,心中一阵畅快:“我择了个好日子,把老师的骨灰撒了。”
“……撒哪儿了?”
“撒入风中了。”
林月野心头一怒,喝道:“谭华!你怎能对老师如此大不敬!”
谭华哈哈大笑:“这就生气了?”话未说完,只听“唰”地一声长剑出鞘,林月野持剑与他对峙,眸子里都是愤怒的火焰。
林月野道:“老师曾对我说过,他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葬入书院后的那片梅花林里,化作春泥培育着梅花的花魂。他一生都稳重自持,德高望重,死后不但不能魂归梅林,你甚至还不让他入土为安,居心何在!”
谭华面色狰狞,闻言眸子一冷,手中长剑轻抖,疾刺向林月野胸腹。林月野侧身一避,躲开了他的攻势,喝道:“老师真是白教养你了!”
“你闭嘴!”谭华眸色赤红,举剑起势又要袭击过去,被林月野眼疾手快一剑格开,他后退一步,冷冷笑道:“要比谁更得老师心意吗?好哇——老师锒铛入狱,七十多岁的高龄本应桃李满园,却饱受牢狱之苦。他老人家去世后,书院解散,如今只剩个废弃的院落了,曾经的同窗们也都四散天涯,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老师临走之前想见你一面你都不肯回来,师兄你可比我没良心多了……”
林月野右手抬起,剑锋映着清寒月色闪了一下,瞬间朝着谭华逆袭而去,剑尖刺向其小腹。谭华连连后退,退至一株树干旁,脚尖一蹬,一下子凌空飞起,林月野也施展轻功紧随其后。二人胸怀不同的怨恨,在书院的上空一场激斗。
两人既是同门师兄弟,自然对对方的功力了如指掌,几个回合过去,仍未有人占据上风,林月野胸口被谭华踹了一脚,谭华小臂也被他刺了一剑,几个弹跳,两人落在后院的一排房屋的屋顶上,瓦片被踩得“嘎吱”作响。
林月野透过瓦片缝隙觑到屋里有灯光,还没来得及反应,谭华率先开口:“师兄不是说后院只有你居住吗?怎么这间屋子也有人?”
林月野看到屋里红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心中一乱,抬头对谭华厉声道:“要打去别处打!此处有人施展不开,打得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