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野道:“老伯,冒昧一问,这舍情山是您在守着吗?”
老者道:“是啊,我是守林人。怎么?”
林月野道:“不是小蒲村的范围?”
守林人“哼”了一声,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要上山打猎或是伐木的话,还得经过我的同意呢!”
林月野松了口气,用了商量的语气:“老伯,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想上山伐些广梓木,不知您能不能……”
“外地来的?”守林人打量他们几眼,“也不是不可以……”
到人家的地盘索取东西,自然是要给点儿回馈的,林月野立刻道:“钱不会少。”
谁知老伯闻言倒像是被冒犯了似的,瞪着他道:“什么钱不钱的,我老头子哪会在乎那个东西!”
叶净道:“那您……”
守林人顺了顺胡须,朝舍情山望了望,道:“这山上危险重重,时常有野兽出没,还有野人,最可怕的是,那野人能驯服那些野兽……”
林月野就是抱着“找到野人女子,把事情搞清楚”的决定来的,听到这话不惧反喜,对守林人道:“多谢老伯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守林人见他们目光坚定,便也不再阻拦,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们去吧,小心点儿应该能避开。”
于是林月野和叶净便一步一步朝舍情山走去了。舍情山在这一侧人为开辟了一条整齐的山道,两人走到半途,林月野止步道:“不用再到山顶了,我看这半山腰的木头卖相就挺不错的,就这儿吧。”
周围古木参天,树干上铺着厚厚的积雪,稀疏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林月野围在几棵树的旁边打转,道:“我得砍几棵纹理好看的木头,这样做出来的琴音色才好。”
叶净摸了摸他靠着的一棵树,道:“这株就挺好的,你过来看看。”
林月野提着斧头走过去,盯着那棵树看了半天,道:“我也看不出什么好来,真应该把桑钰带出来,他懂这个。”
叶净嘲讽道:“你不是心疼他脚上有伤吗,还是别劳烦他大驾了。”
“……”林月野深呼吸,转到别的地方选树去了,心中默念:冲动不好,气大伤身,我脾气特别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回来,对着叶净刚才指给他看的树轻轻踹了一脚,道:“算了,既然你说它好,我就信你一次。就砍它吧。这棵树砍了给桑钰做古琴,再随便砍一棵带回去给穆雨。”
叶净道:“穆雨是谁?”
林月野道:“债主。回去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哦还是算了,给你父母知道了,你就完了。”
叶净道:“什么意思?”
林月野道:“穆雨姑娘是一个艺妓,你父母能同意你去那种地方?”
“……”叶净神情扭曲了一下,随后举起斧头,“别废话了,干活吧。”
林月野让他也吃了瘪,心中畅快哈哈大笑。
两个人合力砍伐一棵树,先是将周围有碍砍伐的Cao木和枯藤清除,留出安全躲避的范围,林月野道:“我砍这边,你砍那边,准备绳子了没有?”
叶净道:“腰间别着呢。”
林月野道:“把绳子系在树枝上,待会儿拉绳子让树干往左边倒。”
叶净依言将绳子甩上头顶的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绕了好几圈打了个死结,然后把绳子另一头牢牢栓在手上,林月野又道:“用斧子从下往上斜着砍,注意与我砍的位置留个高度差。”
叶净道:“你于砍树此道倒是颇通。”
林月野第一斧头已经砍了下去,听他这样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略懂罢了。”
从前也有个人让他奔波在山林间,千挑万选一棵上好的木材,只为做一架古琴。
叶净看他几眼,也不再多话,专心伐起树来。
砍在树干上的“笃笃”声持续不断,不过半个多时辰,只听林中一声沉闷的声响,树木应声倒地,霎时雪雾飞扬。
叶净纵身一步向后跃去,同时松开腕间的绳子,绳子如细蛇一般“刺溜”一下向树底窜去,把那根绑着的树枝绕了好几圈。
林月野踱步走到倒地的树干旁边,满意道:“不错。叶净,你用锯子把多余的枝干锯掉,我去再找一棵树砍了。”
叶净从身后掏出锯子,刚要动手,突然大叫一声,警惕道:“什么人!”
林月野吓了一跳:“喊什么,见鬼了你?”
叶净盯着他身后,道:“好像有野人!”
林月野心中一喜,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拍了拍叶净的肩膀:“镇定。这野人出现得甚合我心意。”
叶净道:“你疯了?不怕它袭击你?”
林月野道:“野人会,但人不会。”
叶净尚在全神戒备中,林月野已将腰间的紫玉箫抽了出来,那边的树丛中突然一阵异响,却不见人影,林月野嘴角微扬,将玉箫竖在唇边,一曲婉转柔肠的《雉朝飞》飘扬在林间。
《诗经》中曾以雉之朝飞作为爱情生活的象征,琴曲继承了这一主题,并流传着两个不同的故事。一个故事是说:卫女殉情而死,她的褓母在墓前哀伤地奏起她生前抚弄的琴,忽见两只雉鸟成双飘飞而去。另一个故事说:牧犊子终年放牧打柴,直至暮年仍是孤身一人,他见雉鸟都是成双成队地愉快飞翔,非常羡慕,愈加感到自己的孤独凄凉,伤心地唱道:“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兮于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
而无论是哪一个故事,都是哀伤凄婉之极,令人闻之动容,曲调亦是逸韵幽致,含恨无限。
林月野边吹奏边往林中开阔处移动,避开了枝桠交错,萧声也越发得悲凉凄艳,叶净慢慢懂得了他是要把那野人引出来,也按着剑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曲调发出一声高亢的转折,林间扑腾起一群飞鸟,林月野眼神突然凌厉,向叶净示意,下一刻野人便从树丛后跃了出来。
叶净瞬间拔剑出鞘,野人吼叫着狂奔过来,本是冲着林月野的,奔到半途,却突然调转了方向,转而向叶净扑过去。
它体形壮大,像一座小山一样压过来,叶净见躲不过,便向后下腰,脚底生风,剑尖在雪地上一撑,直接从野人腿胯之下滑了过去。
那野人视线里没了人,气愤得捶胸顿足,一下子转过身,又朝叶净袭击过去,林月野在一边依然不紧不慢地吹着箫,野人听到曲调似乎怔愣了一下,叶净看准机会,一下子抓住了野人的手臂,左手手肘重重捣在了野人的腰窝处。
野人痛得嚎叫,叶净丝毫不敢懈怠,回身握剑照着它的腹部砍了一剑,野人见血就会发狂,果然受此一剑,身上的褐毛全都炸了,眼中充满了血丝,怒吼一声就猛扑向叶净。叶净背部被重重砸了一下,感觉半个脑袋都发麻,猝不及防跪在地上,努力了几下都没能起来。林月野紧紧盯着野人,嘴边丝毫不松懈,它听着哀婉的箫乐,动作稍有迟疑,赤红的眼睛朝林月野看了过去,隐有挣扎痛苦之色。
叶净目光凝注,猛地冲过去抱住了那野人的小腿,野人沉浸在箫乐中没有反应过来,感觉到腿上的重量,大吼大叫,想把叶净甩掉。叶净借着这股劲儿直起腰,半跪在地上,一拳捣在野人的膝弯处,野人吃痛,更是猛烈地甩动腿脚,叶净死死抱着它右腿,一下子把野人折倒在地。
他翻身而起,一脚踢在野人肚子上,野人痛得脸都扭曲了,毛发上滚满了雪,在地上滚来滚去,叶净不会伤它x_ing命,却也防着它再次袭击自己,用身体的重量压着它,同时把剑抵在其颈间。
林月野边吹箫边朝他们俩走近,乐曲渐渐低婉哀愁,那野人起初还剧烈挣扎,听见这乐曲动作慢慢迟钝无力,最后像放弃了一般,停住不动了。叶净看着它,竟感觉从它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压抑的痛楚,林月野也停止了吹奏,俯下身来,那野人盯着他手里的紫玉箫,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滴落到雪地上。
林月野心头一震,他对叶净道:“好了,起来吧。”
叶净松开了对野人的压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力气很大,但确实是个人。”
林月野蹲下去,伸出手在野人的脸上摸了摸,把长长的褐毛拨开,毛下面隐藏着还算秀气的五官,他道:“还是个女人。”
女野人像一件坏掉了的衣服一样,毫无生气地瘫在地上,嘴里喘着粗气,林月野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猛地一缩,林月野微微使劲,她竟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林月野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女野人呆呆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林月野抚摸着她背上的长毛,安抚道:“你别怕,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帮你……我知道你很痛苦,相信我,别怕……”
女野人的眼睛里好像出现了一种可以称得上是神情的东西,虽然很微弱,叶净也跟着蹲下来,惊异道:“她似乎能听懂你说的话。”
林月野道:“你把她扶起来。”
叶净探过身去,试着碰了碰女野人,见她没什么反抗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这才一手托住她的脊背,将她拽了起来。
三个人面对面坐着,围成了一个圈,女野人目光呆滞地望着林月野手中的紫玉箫,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