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斟了两杯,一杯放到太子面前,一杯一饮而尽。
皇宫里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
我这边已经喝了两杯,太子面前那杯还没动。这毛孩子双手放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眉头皱得跟我娘亲手缝的腰带似的。想来是没喝过,我咂咂嘴,安慰他道:“本来你还小,只能以茶代酒来着,但是呢,今儿这酒是你父皇赏的,喝一口没关系,再说了,等你以后当了皇上……”
“赵庆!”
对坐太子突然发飙,发飙就算了,还冲过来把老子的酒杯给砸了,对此,我觉得这孩子疯了。
“你给我滚!”
于是我只好灰溜溜回了王府,越想越气,冲到圆满院里当着他惊讶的目光将他院里的花花CaoCao糟蹋了个遍。
圆满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爱摆弄这些。我以为圆满会因此气急败坏从而破口大骂然后我俩顺理成章打一架,结果却只换来一杯递到唇边的温热淡茶。
“庆哥哥别气了,累的话就歇会儿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险些被气死。试过一拳打到棉花上那种无力地感觉么,在面对圆满的时候,我基本上是这样。
其实圆满也没错,事后一想,他没有心疼自个儿那一院子的花Cao,反倒过来和和气气安慰我,若我当时脑子稍稍清醒一些,便不会接过那个杯子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四散的碎片,便也不会划在圆满脸上。
圆满的脸很白净,细细密密的血珠渗出来显得格外扎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圆满的眸子变得黯淡,往常无论再怎么折腾他,那眼眸也总是泛着淡淡的光泽,轻轻笑着说他没事。
“我……”我看着圆满,他虽没哭,但这副模样却让我觉得心里极不好受。
然后圆满抬头看我,“庆哥哥,我没事。”
我还记得那天我爹把我吊在房梁上连打带骂折腾了一下午。
对此我还真没觉得有多痛,满脑子都是圆满最后那句话。
当天晚上用晚膳时,圆满脸上已经上了药,二指宽的伤痕在烛火的映衬下就这么明晃晃的在我眼前晃悠。
娘亲夹给他的j-i腿他还是原封不动的留给我,只是再没有那双泛着淡淡笑意眼眸看着我,轻轻跟我说:“庆哥哥,给。”
我突然觉得自己忒不是个东西。
但转念一想,不就是个伤口,用得着这么娘们儿唧唧的记仇到如斯地步么?我爹爹还说,男子汉大丈夫,伤疤才是勇敢最好的证明。这小子这样算个什么事?切!懦弱的家伙。
于是我再懒得管他,j-i腿也还回去,哼,留着自个儿吃吧!
9
一晃过了半拉月,皇帝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的回来了。而我与圆满,自那日起,也整整十五天没说过话了。
我又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
回宫第一天,就见到刚从边疆归来的抚远将军当着圣上之面教训自个儿孩子,那凶残程度比我父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便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待傍晚回府之时,恰好见着走路都打着颤的将军之子。唉,打成这样连马车都不给人留一辆,这当真是亲爹。于是我让车夫停下,下车将这可怜人搀扶着上了车。
早听闻抚远将军之子宁牧湘出了名儿的不学无术,今日一见,嘿,顶着这张脸去跟他爹一样镇守边疆那才是真真的浪费。
那之后,闲来无事之时,我便常与宁牧湘一块儿出去寻些乐子。时间长了,对圆满一事便也没那么在意,只是在府里遇上的时候,再没有那句熟悉庆哥哥了。我与圆满的情分,好像跟他脸上逐渐淡去的伤疤一样,随着时间慢慢消逝了。
再后来,当太子对我也不再待见的时候,便又是哐啷一道圣旨落在我头上,大致意思就是太子现已长大了,可以自己好好学习,所以以后小爷我再不用去皇宫当书童了。对此我无甚感觉,反观父王娘亲,满面红光就跟放鞭炮似的,只差搭个戏台子请人唱戏了。
不用去皇宫,我与宁牧湘的往来便更加紧密,因着越发觉得呆在王府没意思,所以投在外头寻欢作乐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上午出门,深夜才归,那是常有的事。
于是二更天叫小厮出来开门结果遇上我爹被一顿狠抽,也是常有的事。这样的时日多了,我爹抽断了两捆j-i毛掸子不说,连我娘都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我。
我爹打我,我倒没什么,但是当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落在我眼前时,我心里难免一酸。
酸过之后,跟我娘说了几句好话将她哄回房休息后,整整衣袍,我又去赴了宁牧湘的约。
有一回去外头钓虾,还遇见了太子爷。
太子爷还是人前那个老气横秋不苟言笑的太子爷,再好的□□在他跟前都能搅黄了。我与宁牧湘上前请安,他就“嗯”了一声,好像以往伴读时跟小爷我说过的话都是随风消散的屁。切,上位者的心思猜不透。小爷我也懒得理会,拉着宁牧湘找别的地儿玩去了。
时间久了,我爹越发不待见我,我娘开始张罗着给我找个好姑娘,但被我爹制止了,说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
我还是晚归,回来的时候门后也没有我爹守着,因为门锁了。
于是我便在门外站了半宿。
之所以是半宿,是因为后半夜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我本以为是哪个好心牵挂着我的家丁,正想着好好感谢那厮一番,谁知门后头却没半个人影。又恰逢一声猫叫,吓得小爷我是心惊胆战,飞也似的狂奔回了房。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每当我夜里回府之时,那扇门总是留着的。
对此,我暗暗有些高兴。
我想我知道是谁干的。
我看向正认真吃饭的圆满,这厮的脸上只剩下一道淡得看不出的印子……哎哎,怎么这厮的下巴突然变这么尖了?怎么搞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松松垮垮的不像样子,这人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我盯着圆满看的时候,圆满突然抬头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见了鬼似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把筷子上夹的j-i腿放进了他碗里。
这……可如何是好?心头一阵猛擂,我不自在道:“今儿是你生辰,我娘特意叫人做的你爱吃的,赶紧的,别浪费了。”
我记得那天好像是这么久以来圆满第一次对我笑。
我还记得那天我亲眼看着他吃了两碗饭,看到后来我自己碗里还剩大半碗没吃。
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天晚上是我有始以来饿得最为撕心裂肺的一个晚上。
10
圆满过完生辰的第二个月,便到了我的生辰。
这一年,小爷年方十七,用宁牧湘这厮的话来说,就是个还未□□的雏儿。
用午膳的时候,父王皱了许久的眉头难得舒展开。他递给我一柄剑。那剑我认得,是当年先皇赐给我爷爷的,平日里父王宝贝得不得了,还说这是咱们赵家的荣誉。如今这宝贝被父王在我生辰这天赠与了我,回想平日里的种种,我突然就有些热泪盈眶。距圆满来王府已经八年了,八年来,我头一回清晰的认知到,我,赵庆,还是我爹的亲儿子。
娘亲拉着我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串鲜红剑穗,那剑穗上缝了一个极小巧的锦囊,一看那绣功就知道不是出自我娘之手。我捏捏那锦囊,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嚯嚯”作响。
我听到娘亲说:“这是为娘特意从庙里给你求的,怕你嫌弃寻常锦囊女气,便让绣工做了成了剑穗模样,庆儿你看,可还喜欢么?”
娘亲将剑穗放在我的手上,温热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庆儿长大了。”
我觉得娘亲这反应有些反常,过个生辰而已,搞得好像老子明儿就要大姑娘上轿赶去嫁人了似的。于是我笑着安慰了娘亲两句,然后转头擦擦眼角莫名的泪,顺便将剑穗挂在了剑上。
挂完剑穗抬头,发现娘亲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坠子,上面缀了个跟我这一模一样的锦囊。
我又听到娘亲说:“本是要生辰那天给你的,但绣工手脚慢了些没赶上,今儿一块儿给你。”今儿不就是我生辰么?我不明所以,还没开口,就听娘亲叫了一声:“小满快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圆满走过来与我并肩,看看我,再看看娘亲,最后接过玉坠子,弯着眼角说了声喜欢。
娘亲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拉过圆满的手,感慨道:“不知不觉小满也长这么高了。”
可惜还是比我矮上大半头。
父王长叹一口气:“庆儿这孩子生x_ing顽劣,自小欺负你到大,这事我们有目共睹,偏偏你自个儿被欺负了还包庇这小杀才。当初你爹将你托付给我本是让我好好照顾你,谁知……唉,是我辜负了你爹的期望啊。”
我错了,我收回之前的话。原来小爷我真的是捡来的。
娘亲握住父王的手:“你这说什么呢!现在庆儿不也消停了么?长大了懂事了,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欺负小满了。”说完,对我俩笑了笑,说道:“你们两兄弟今后可得好好相处,知道么?”
当时娘亲笑得很是慈爱,慈爱的跟街边上炸油饼的老妪一样。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娘亲好像苍老了很多。
我于是点头说了声好,但圆满却一直没有出声儿,侧头看他,这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睫一颤一颤,跟把刷子似的。
我觉得圆满这人有些记仇,上次他生辰之时,我俩看似因为一个j-i腿缓和了,实则没有,他一直都没有再唤过那三个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那个破名儿这么在意,但自他那日终于对我展颜一笑之后,每次看到他,我都暗暗期待他开口说些什么。并没有。是的,除了那三个字儿之外,他也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任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