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摇头,这也太惨了。
满门覆灭,胞弟失踪,自己还寄人篱下。这几乎是人世间独有的惨案了。
云止奂看看他,又马上别过头去,没有说什么。
这时,鹿角兽醒了过来,金色的兽瞳往这边看了看,随后抬起身子,甩甩头打个哈欠,往这边走过来。
“这可怜样儿,”付清欢伸手摸它的头,“云道长,它以后会不会发x_ing子?如果不会,回百里镇后,我想养着它。”
想了想,付清欢觉得是不是还应该再加一个前提:如果它吃得不多。
云止奂道:“应该不会。之前在百里镇发狂,是因为受y-in气影响,只要不接触y-in邪之物,大抵是没事的。”
付清欢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又lū 了一会儿鹿角兽,付清欢才发现付朝言不在房里,连忙问云止奂他去哪儿了。后者看着他,无语一阵:“……去点菜。”
“点菜?”付清欢一怔,然后哦了一声,“我吃不了外面的食物,身体对很多食材排异,他是去亲自准备了吧。嘿,这小子,还挺有良心。”
这边付清欢安安逸逸,楼下付朝言在厨房里被热得汗流浃背。他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头,抱怨道:“厨房里怎这么热?”
厨娘头也不抬:“您站灶台边能不热吗?去门口吧,那通风。”
付朝言摇头:“不成不成,我站这儿才看得清您做菜的情势……唉唉唉别放那个,我哥吃不了。”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喷嚏。
厨娘哎哟一声:“别是热出伤风来了?”
付朝言摇头:“不可能,我身子好着呢。”心里道:定是谁在背后嘟囔我。
左猜右猜,把自己班上那几个小学生一个个猜了过去,心道回去后定要狠狠打几下手掌心。
无论如何,这一天的喜怒哀乐都过去了。
入夜,三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
付清欢睡足了两天半,精神头很足,在床上倒腾了半天没睡着。
大半夜最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摆弄着自己那只破药箱,看见了上面刻着的一行字:人x_ing善恶皆由内因。
那是姑姑常说的一句话。
睹物思人,付清欢望着那行字入了神。
从小到大,他也不是没想过什么。父母去得早,是姑姑一手带大他和朝言的,对一个独身女人来说,这是何等不易。更不用提她亲手教出了两个修士。
七八岁时付清欢问过:“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些,为什么别人没有学这个的。”
姑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柔似水的眼睛里除了慈爱还有几分迷惑。
她叮嘱道:“修习此术没有别的原因,你们用此术保护身边人,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这就够了。”
因此,付清欢和付朝言也一直很听话,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百里镇。好在百里镇也一直很安宁,妖邪之物出现的次数极少。久而久之,保护他人这个使命在二人心中的地位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生存的艰辛。
尤其是在姑姑去世后,两人过了很久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付清欢对许多食材排异,他又过了很久吃一顿病三天的日子。
其中艰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活到现在,着实令人讶异。
付清欢走到廊上,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发呆。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喝酒。他便招来伙计要了一坛,账记在东边那间房的付朝言那。
付清欢靠在栏杆上灌了几口。
酒是好酒,味烈醇香,也有劲头。喝了几口就有点上头了。
朦胧间有人走到自己身侧,付清欢醉眼朦胧又灌了自己一口,实则酒醒了大半。
“云道长,还没睡哪。”
云止奂脱了发冠,穿得也随意,显然是准备入睡。他嗯了一声,在付清欢身侧站定。
付清欢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酒,其实现在已经尝不出嘴里是什么滋味了,他往嘴里灌酒,完全是身体自己在动,而他也被迫地将那些辛辣的液体咽下去,感受它灼烧自己的喉咙。
痛了才清醒。
云止奂似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挡了一下那坛酒:“你心中郁结。”
付清欢手停了一下,漂亮的眼珠子晃了晃,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浑浊。
“……是吗。”许久,他淡淡回应。
付清欢不知道心中郁结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放不下。
没有人会在经历那样的事后睡了两觉就什么都能放下。云止奂深明大义,经历多,自然不在意。付朝言读书多,知道的礼义多,心也大,自然也不在意。
到头来,放不下的人,只有自己。
他不奢望有谁能理解他,所以他便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求在无人的深夜里释放下自己的情感。
可就这小小的独处,还要被云止奂撞见。
付清欢觉得难过,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但更多的是怨懑,对云止奂的不满。
为什么要来打扰他?为什么要装作一副来开解他的样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有时候独处更容易想通些什么。
付清欢满满当当喝下一整坛酒,抱着空坛子靠上栏杆,面对着云止奂,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凄凉,悲伤,冷漠,甚至有一分妖冶。
云止奂怔了怔。
付清欢歪了歪头,道:“道长,你会算卦吗。”
云止奂抿抿嘴,道:“你喝醉了。”
付清欢执着地问:“你会算卦吗。”
云止奂无奈,老实回答不会。
“那……我来替你算一卦。”付清欢伸手拉他的手,“看你顺眼,我给你算便宜点。”
云止奂:“……”本想把手抽回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醉鬼扛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解释。可手刚被握住,他就犹豫了。
付清欢的手很软,但也带着薄薄一层茧。那层茧云止奂很熟悉,因为自己也有,那是握剑握出来的。
那双手并不干燥,像是覆了薄薄一层汗。
付清欢是很易出手汗的体质,以往给病人把脉,他都会仔细擦手才去碰别人的手腕。而现下也不顾及这个,倒是把一手汗全擦云止奂手上了。
付清欢握着云止奂的手,煞有其事地看了半天,最后他道:“嗯,掌纹很漂亮。”
云止奂无言。
付清欢继续道:“财路……看不懂,命数……也看不懂……这个姻缘吗……”他停顿下来。
不知为何,云止奂呼吸有些不通畅了,另一只手在身侧微微收紧。
付清欢抬头笑笑:“我也看不懂。”
闻言,云止奂另一只手放松下来,抽回了自己的手,沉默一会儿,道:“我扶你去休息。”
第十二章 打诨科(四)
付清欢猛地甩开他的手,突然一脸y-in霾:‘‘凭什么?”
云止奂一怔,不知他要做什么。
付清欢整个人都靠在栏杆上,垂下头,看起来极为低落。
云止奂站在廊下,一张脸藏在y-in影中,唯有身体被照得彻亮,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形微微动了动,却终没做出什么举动。
付清欢扭过头面对廊外,清澈的眸子印上一层柔和的月光,除却柔和,是满满委屈,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满腹伤感他忍了一路,偏偏又被人看见,心里着实很委屈。
望着如玉月色,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时候和姑姑从集市上回来,远远看见一户人家外聚集了许多人,付清欢的手被姑姑紧紧牵着,纵然好奇也无法过去探看一番,只得仰头问那边怎么了。
姑姑神色凝重,摇摇头,含糊道:‘‘卖东西。”
‘‘卖什么东西?”
‘‘经书。”
付清欢不爱看这类冗长无聊的文字,便不问了,注意力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当时年纪小,他完全没有想到:姑姑喜好这类书籍,她为何没有上前去看看?
当时付朝言刚会说话,在姑姑臂弯里咦了一声:‘‘那明明是……”
话未说完,被姑姑柔声制止了。
过了十多年,付清欢十五岁,刚刚学医出师,一次整理姑姑遗物时看到许多经书,便一时想起这陈年旧事,好奇地问付朝言,当时那户人家门口到底在卖什么。
付朝言刚满十三岁,正是年少爱玩猫狗都嫌的年纪,心也大,随口便说出来了:‘‘那家?在买姑娘,拣四个漂亮的给那家老爷子配冥婚。”
原本是不该记得的,但那日回家后,他记得娘亲偷偷斥责了他一番,叮嘱他不该问的不要问。其实一个幼儿哪里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付朝言虽年纪小,但也记得娘亲少有的严肃样子,便纵然是件很久远的事,也记到了现在。
而付清欢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着实被吓到了。
买四个漂亮女孩,说是配冥婚,实则是陪葬,活人怎么能陪葬?弄死了就能陪葬了。
百里镇地方小,地处偏僻,但也时兴这个的,不过只有大户人家花的起这么多钱罢了,因此付清欢一直没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