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澜道:“年年如此,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哪里占得出什么大事。”
没有大事。付清欢眉头微微一敛,心头不知是轻松还是更紧张的情绪,让他心跳不已。
一笔收锋,付清欢正好写完一封帖子,将它放在一边晾干,又拣起一张,装作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那日我听苏先生上课,他讲得很好。占卜之术应当也很好,我想拜托他给我那些个姑娘讲讲。”
祁景澜唔了一声,道:“教习弟子是不学占卜术的。”
笔尖微微一顿,付清欢眨了下眼,不着痕迹将这一撇添了上去,声音淡淡的:“是么,我倒没留意。”
那边祁景澜又提起了笔继续画梅,口中絮絮叨叨:“倒忘了告诉你这茬。……好了,就这些,对了,说个巧事,昨夜我观星,发现初雪之日正是腊梅初放时,也算是祥瑞之兆。”
付清欢敛眉低笑,十分乖巧:“是啊。”
走出了正室,付清欢心头的疑云越发重。教习弟子不修习占卜术,那晏且歌如何得知?
他并非不怀疑明翚宗其他人,可在这里这段时日,收获的皆是真心关怀。尤其是祁景澜,对自己简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哪里忍心怀疑。
说起来,自己对晏且歌又何尝不是真心相待。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往后厨房走去。
走到后厨房门口,他才想起自己的那碗姜茶,忙不迭跑进去一看,却发现那小炉还稳稳当当放在火上,似是被人动过换成了小火保温。
他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人,长舒一口气,双目无神地端起小炉把姜茶倒进碗里。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少女音,他转过头,啊了一声:“萝珞。”
苏萝络手里提着木柴走了进来,见了他手里的碗笑道:“原来这姜茶是先生煮的,我看没人在就换了小火,不然得烧干了。”
付清欢嗯了一声,抿了口热姜茶,道:“天冷,你也来一杯。……你要煮东西吗?”
苏萝络放下柴火接过了付清欢递来的碗,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太冷了,我们看不进书,我来煮热水泡茶。”
拿大锅煮热水,付清欢讶异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做事还挺豪迈。
“对了,先生。”苏萝络道,“我去后院搬柴的时候,看见了个人。”
“人?”
“在后山上望着这边,躲得隐蔽,不过我眼神好,看见了他。”苏萝络低声道。
闻言,付清欢紧张起来:“你可看清了?”
苏萝络摇头:“看不清脸,看身量是个男人。嗯……穿得不太讲究。”
男人,穿得不太讲究,躲在后山望着这边……
付清欢微微蹙眉,心沉了下去。
奈何小姑娘在旁边,他不好表现什么不好的情绪,便道:“可能只是个樵夫,你别想多了。”语毕将碗里的姜茶一饮而尽,叮嘱苏萝络烧火时要小心,然后迈出了后厨房。
回雅榭的路上他负手蹙眉,心头郁结更甚。
这后山上又多了个人,会是什么人呢?
第八十六章 枉生科(一)
付清欢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一阵,决定去后院看看那是个什么人。正要迈步,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掌。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付清欢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脸上却习惯x_ing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要多留两天?”
晏且歌似是刚刚从山下回来,还没换下便服。他神色有些疲倦,眸子里的笑意却半分不减,看得付清欢背后阵阵发凉。他道:“我回来拿些东西,一会儿再下山去。……我看你在园子里转了很久,该不是迷路了?”
付清欢一哂:“没有。”
“哦,那是在想什么?”
付清欢抬眸深深看他一眼,负手向前走去,缓缓道:“我刚与堂兄谈过话。他心情不大愉悦。”
“哦?”晏且歌跟在他身侧,“他又在愁些什么?”
“左不过快年底了,这一年却没占得过大事。”付清欢的余光睨着晏且歌,不紧不慢道。
晏且歌笑了:“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只隔了一两步,脸上的神情却大相庭径。
各怀心事走到了花园门口,该是分手的时候了,付清欢正要道别,却正好看见晏且歌右手戴的手套脱线了,便提醒了一句。
晏且歌看了看,哦了一声:“戴了那么多年了,也是要烂了。”
付清欢下意识絮叨了几句:“你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缝缝补补的,也不至于冷清。”
晏且歌眸光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笑道:“这话你敢不敢对你堂哥说去。”
付清欢也笑了,恨不得像往常一样踹他一脚,今日倒生生忍住,道:“行了,我回雅榭了,你拿完了东西早点上路,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语毕转过身往雅榭方向走去,头也不回。
晏且歌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付清欢快步走过竹林花丛,回到了雅榭。他关上门看了一会儿自己刚才收拾的东西,咬起了下唇。
晏且歌突然回来,是要干什么?真的是回来拿东西吗?
付清欢不信。
晏且歌应当早已见过自己母亲的残魂了,也应当早就妥善处理过后事了。
他又要下山去干什么呢?
躲两天?消除嫌疑?
付清欢摇了摇头,觉得头又开始痛了。坐下喝了一杯茶,又出了门。
为了避开晏且歌的住所,他刻意饶了一圈来到后院,确认四下无人后一闪身偷偷出了后门。
已近傍晚,又在山里,付清欢觉得眼前都是黑洞洞一片,对面的山也是隔了一层雾一般,看不真切。
他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眼睛都发酸了,仍是没看到什么。
大约真是个樵夫?
付清欢觉得有点冷,抱紧了双臂。
正欲离开,忽觉眼前一亮,对面的后山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是个人影。付清欢瞪大了眼睛,想瞧真切些。
那人穿着白色的衣裳冲他挥舞一会儿手臂,随后用力甩着手做了几个手势。
惊喜的情绪登时染上付清欢的眼瞳。他毫不犹豫向下山的小路跑去,一边跑一边无法抑制地笑,像是前方有极大的珍宝一样。
而那白衣人也忙不迭往这里跑来。两人一面跑一面笑,脚步一刻也不曾停下,待到后来,喘气声粗重起来也不停下,直到两人撞了个满怀。
那白衣人已套上了最外层的黑衣,仰头望了望山,骄傲道:“我比你跑得多。”
付清欢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闭嘴吧。这么久才来看你哥。”
付朝言把跑步时摘下的斗笠重新戴上,耸肩:“留芳宗离这里可不近,况且我可打听不到你什么时候有空。”
几个月不见,付朝言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五官更为锐利,眼里的锋芒再也藏不住。十七岁的少年竟颇有些气宇轩昂的气度。
付清欢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热:“……你没事就好。那夜你被带走,我真是自尽的心都有了。”
付朝言笑了,歪歪头:“我没事,也没受伤,不信你踢我两脚?哎你哭什么?不至于吧啊?”
“闭嘴吧。”付清欢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偷偷来了,想来看我发个帖子就行。把自己搞得这么脏……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付朝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顿时严肃起来,道:“我来是要知会你一声,你赶紧走。”
付清欢一愣,被这没头没脑的话惊到了:“走?走去哪?为什么?”
付朝言道:“逃命。”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明翚宗那个诅咒,可能要你的命来化解。”
心咯噔一下,付清欢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他无暇去管付朝言是怎么知道的此事,颤抖着唇瓣,摩挲许久才道:“……为什么?”
付朝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付清欢带至隐蔽处,道:“之前我本是要来看你的,刚御起剑就下了雨,我便回去了。随后在客堂里看到了晏且歌。”
付清欢的瞳孔骤然缩紧:“他?”
付朝言点头:“正与我父亲谈话,提到了明翚宗的事。我不敢多停留,只听见了你的名字,还有……祭剑。”
空中一道惊雷划过,把苍穹劈成两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叫人心怵。
乌云密布,又要下雨了。
付清欢皱起了眉,眼底一片悲凉。猜测是真的,晏且歌真的想杀他,而且,知道他的用处。
付朝言看他这个神情,心下了然:“你也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快走,我怕那个祁宗主也有这个想法……我带了点钱,你拿着赶紧走,千万别回百里镇了。”说着从袖口衣襟里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