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抿起了嘴,按住他的手:“不。我要留下。”
付朝言一怔:“为何?”
付清欢眼底多了几分坚毅:“我会回百里镇,但在此之前,我要把一切都了结了。”
入夜,祁氏祠堂。
整个九州林,唯有祠堂是常年点灯的。灯火通明,把林林总总数十块灵位牌照得隐隐生辉,透出几分悲凉哀伤。
付清欢在灵位前跪了半个时辰才站起来,把案桌上快燃尽的蜡烛换下了,然后重新上香。他一边点香,一边看着父亲和母亲的灵位出神。
祁莲和祁柳氏,陌生得让他害怕的名字。
上了香后他又磕了三个头,又跪了起来。
子孙不孝,不愿落叶归根。愿尽余力全诸先辈所憾。付清欢又磕了一个头,望先辈显灵,给予后辈一条明路。
又跪了一会儿,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付清欢失落地垂下眼眸,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决定离开。
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众灵位,眼神落在了正中间的灵位上。
那是明翚宗开宗先祖祁柯的灵位。不知是摆在中间被挡着光了还是怎么的,这块牌位相比起来有些发暗。
付清欢心里有些异样,多看了几眼才关门离开了。
次日,付清欢在藏书阁里待了一整天,把所有关于先祖祁柯的书籍传记都翻了一遍。大多是些生平记事,付清欢扫一眼就过了,细瘦的手指翻过下一页,才看了几行,就愣住了。
这一页上写的是祁柯二十岁那年的记事,有一件直接抓住了付清欢的视线,挪也挪不开——祁柯时廿,炼取双剑,名焚天、冰翎。
付清欢咬住了下唇,紧紧皱起眉。
猛的合上书,心乱如麻。两把剑是先祖亲手炼的,应是祥物才对,怎么会对明翚宗造成这样的影响?
是炼剑的时候出了问题?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书里一句也没提到?
付清欢坐了一会儿,又把另一本翻开了。
这一本记的是祁柯生前交好的人。匆匆一扫,尽是仙门望族的弟子宗主。这位先祖的人缘似乎很不错,人脉也很广,结识的都是贵人。
他囫囵吞枣般翻了几页后,手突然顿住了。
晏旭,这不是溯华宗开宗先祖的名字?祁柯与他也有交情?
付清欢捧着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位晏旭的生平写得还算详细,想来生前与祁柯关系很好。然明翚宗也是耿直,晏旭对玄辉门所作所为,这本书也是毫不留情通通详细地写了出来。
此人生平最后只有一句不知是什么语境写出来的结局——遭人刺杀而亡。
没有铺垫,也没有后续,只有这么透着凉意的六个字。
付清欢闭上了眼,按了按太阳x_u_e。
第八十七章 枉生科(二)
付清欢长叹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把书仔细按原先的样子摆好。突然惊讶地发现焚天和冰翎并没有任何记载。
这两件宝物,是从先祖开宗那一年一代代传下来的,可细细想来,书里却只记了双剑历代主人的名字,两把剑的来历只字未提。付清欢立在书架前低下头,蹙眉沉思一会儿,还是吹熄了蜡烛,踏出藏书阁。
之后二日,付清欢仍是在藏书阁里将关于双剑的书籍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第三日,正与祁景澜在后园里闲步谈事,苏棹找过来说留芳宗宗主来了。
祁景澜有些惊讶:“姑父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苏棹低眉顺目,声音淡淡的:“沈宗主面色确实有些焦虑。”
付清欢脸色有些难看。之前晏且歌与这位沈宗主谈过话,还提到了祭剑一事,他这么急着找上门来,是要干什么?
那边祁景澜点了点头,转头问付清欢:“一同去吗?”
付清欢抬眸看了看祁景澜,犹豫着点了下头。祁景澜看出了他的神情有些异样,笑道:“姑父为人温厚,你第一次见他,不必紧张的。”
付清欢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负手跟了上去。
客堂里坐了一个深色衣衫的中年人,目光锐利气度沉稳,与付朝言极为相似。祁景澜行礼道:“姑父。”
付清欢亦低头行礼,紧张得腿都有些打颤。
沈宗主嗯了一声,看向祁景澜身后的付清欢,道:“这是你叔父家的?”
祁景澜点头:“是阿宣。我本想饯梅会上让你们正式见礼的。……姑父突然过来,是有急事吗?”
沈宗主站起身,道:“朝言失踪了。”
祁景澜和付清欢皆是一愣,前者蹙眉道:“怎么回事?”
沈宗主道:“几日前他说要出门一趟,可在前日,失去了音讯。”他斜眼向付清欢看来:“不知是否来了九州林看他表哥。”
付清欢低头蹙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头也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朝言确来找自己了,可也只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去,要问现在去了哪里,他实在不知。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朝言离开时明确说过了他要回去了,怎么会突然不知去向?他能去哪里?
“阿宣,”祁景澜转过头问他,“你见过朝言吗?”
付清欢咬着下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沈宗主不在,他自然说实话,可这个知道祭剑一事的男人在场,难保不会怀疑朝言是跑来通风报信的。
万一他趁此机会,嫌夜长梦多主动提出了此事呢?
心急如焚,付清欢一狠心,道:“三日前在后山见过。”
祁景澜有些惊讶:“那他怎么不进来呢?”
付清欢低头不敢看他人,道:“只是偶遇,随便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
“那他去了哪里?有告诉你吗?”
付清欢摇头:“……没有,没有告诉我。”
祁景澜也皱紧了眉头,额前那道朱砂印越发深,他想了想,对沈宗主道:“姑父莫急,我再派些人去寻。朝言出门应当是带了剑的,且穿着留芳宗的校服,没人敢动他。您先冷静下来,再等一等?”
沈宗主闭了闭眼,似是在平复心情,然后睁开眼,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祁景澜就出了客堂去张罗了。只剩下付清欢和沈宗主二人。
付清欢强装镇定,倒了杯茶缓缓喝下,身子才回暖过来。他偷偷用余光看沈宗主一会儿,轻轻咳了一声:“……姑父。”
沈宗主本在看别处,闻言直直看了过来:“何事。”
低沉却声如洪钟,把付清欢吓了一跳。他犹豫一下,道:“朝言出门前,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
沈宗主看着他,笃定道:“没有。”他明亮的眼睛动了动,把付清欢上下打量一番,突然道:“你堂兄是个慢x_ing子,有些话说不出来,今儿见了你,我有话问你。”
付清欢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看着他。
沈宗主道:“你可知当年你父亲和姑母离开是为何事吗?”
闻言,付清欢脊背发凉,只觉一道惊雷劈向头颅,脑内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男人,比晏且歌更可怕。
付清欢低垂眼眸,摇了摇头。
沈宗主还要继续说下去,祁景澜已经回来了,打破了有些冰凉的气氛,道:“已经派人去了。阿宣,你们从前是住在临安的,是不是?”
付清欢点头,惊魂未定:“是。”
祁景澜点头:“我让苏棹找了一批人往那里去了。”又顺道说了几句宽慰沈宗主的话。
付清欢心乱如麻,悄悄退了出来。又不知去哪,他沿着九州林外墙走动,神情肃穆。
突然,脑海里出现一双淡然的眼,眼神深邃复杂,似有千言万语。
那日在山下一别,两人都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不知道长能否知会他意。
若知会了,道长现在应当还在……
付清欢停下了脚步,咬住下唇。他有些犹豫地望向山下,神情复杂。
“咦,老付。”
付清欢转身,看见晏且歌迎面走来,似是刚从山下来,他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在这干什么?”
付清欢看看他,又别开了视线,面无表情道:“心里乱,四处走走。……你巧啊。”
晏且歌笑笑,道:“怎么了,愁成这个样子?”
付清欢深吸一口气,沉默一会儿,道:“我表弟,朝言失踪了。”
“哦?”晏且歌有些惊讶,“他一直在留芳宗,怎么会失踪的?”
付清欢闭眼摇摇头:“……沈宗主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也好,”晏且歌把行李拉到肩上,“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见沈宗主呢。”
他笑意盈盈看着付清欢,令人发怵。
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谎,付清欢目光一凛,看着他进了九州林。
晏且歌真的有问题。
看了一会儿,付清欢心头又泛起另一股寒意:晏且歌方才为何刻意强调自己是头一次见沈宗主?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付清欢看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