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锦,你仍在恨吗?”
“圣上。”
桓信开口,只说了这么两个字,无双雪便睁大了双眼,又来回的看着他们,他虽然猜到,却不敢置信真的是一国之君。
而后桓信便也跪了下去,低着头说道
“臣不敢,臣只是——”
“你忘不了老七,不必对我说谎。”
圣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而后站了起来,无双雪不敢抬头,只看着眼前移动的脚尖,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觉得这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又听见那声音说道
“当年之事,是吾疏忽,然而你乃国之栋梁,沉湎过去,或寻求镜像,终究不是什么久远的方法。”
桓信便深深的低下头去,沉声说道
“臣——省得。”
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又带着一点沉重。
“那就好。”
圣上嗯了一声,便搭着那跟在一旁的公公的手往外走去。无双雪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恭送圣上之类的话,却又听见他的声音
“这孩子不会也叫阿雪?寄锦,该清醒了。”
平心而论这人的话说的实在声音不大,然而无双雪听着却如雷贯耳,他猛地抬头,张开嘴想要问什么,却只看到慢慢合上的门扉。
当今圣上的衣襟只剩下一角,而后消失无踪。
无双雪一瞬间如卸了力气一般,呆呆的跪坐在原地。
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很重,又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样的身份在桓信这些达官权贵眼里不过是一朝一夕的玩物,却从来没有想过桓信对自己的好意是——要给另外一个人的。
这真是荒唐可笑。
无双雪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蹭到桓信的面前,扶着他的肩膀,轻声而又缓慢的问道
“阿雪是谁?”
“……”
“侯爷,阿雪,老七是谁”
桓信抬起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后微微一笑,却是拂开了他的手掌,径直站了起来,又伸出手在他的面前,语气冷淡
“起来吧,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那我该问什么问题?!”
无双雪抬起头,却对上桓信不耐烦的神色
“别闹了,我去楼下等你。”
话音刚落,桓信便起了身子,无双雪看着他走出门,还贴心的为自己把门关上,只剩他一个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无双雪跪在原地,觉得头痛腹痛,他慢慢的俯下身去,头抵在地板上,半晌,忽而发出一阵轻笑,继而哈哈大笑,全身颤抖着,又看着一尘不染,甚至反照人影的地板,眼前重重叠叠,都是桓信的面容,都是他说过的恶化。
难道我错了?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难道是我不该问这些问题!
无双雪闭上眼睛,终于意识到不会有人回来他的身边,于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又往楼下走去,对坐在楼下那些客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楼外停着两辆马车,仆从引着他直接去了后面一辆,风吹起窗户上的帘幕,只看得见桓信在第一辆车子里闭目养神。
无双雪从马车前走过,心中却在想若他开口说一句话,我就原谅他,然而直到他上了马车,直到启程,桓信也没有说一句话。
而坐在车内一段时间,并没有到王府,就停了。说是停了,却是因为前面的人走了。
小厮在下面撑着伞,隔着幕帘说道
“侯爷请公子先行回府。”
无双雪呼吸一滞,而后默不作声的等了一会,等桓信走远了,他才跳下车,遥遥的看着前方的桓信乘坐的那辆马车。
此刻天地一片烟雨朦胧,雨却还在下着。
无双雪朝前走去,身后有人喊他,却充耳不闻,直往前走着,眼中只有那马车,而后不知道跟了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前面的人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光明正大的跟着。
不过最好还是没有发现吧,不然,也太没有面子。
发现了却无视,更让人心碎难堪。
第14章 陈年旧事
无双雪站在风雨中,往前看着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有不远处那巷口门牌上的两串红灯笼刺眼的很。
桓信的马车,最后停在了朝暮街前。
朝暮街,朝暮街。
时人皆称,来王都,不去朝暮街一趟,实在是白来一趟,却不是因为这是什么名胜古迹,也不是因为这是是什么人才济济之地。
只是因为这是王都最繁华的烟花之地。
吃喝玩乐,三教九流,是堕落最好的去处。
无双雪直盯盯的看着那远去的马车,袖中的手指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掌里。
而又突然一阵心慌,难道桓信果然对自己失去了兴趣了吗?自己可离年老色衰还早的恨啊。
无双雪敲了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太怅然若失,只是话说回头,自己从那种地方出来,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么?但凡有机会怎么会不想尽办法出去,出不去的,不过是被讨好的无心,讨好的枉想罢了。
侯爷他……会再赎一个人出来么。
这是无法确定的问题,也是无双雪无法决定的事情。
他站在原地,恍惚间觉得雨好像停了,而抬起头,却看到黛青色的伞面,上面绘着三朵白牡丹。
撑伞的少年是矜贵的,是第一次被无双雪吓到的那个少年,这么长时间,他见了无双雪还是一副羞涩模样,也许他见谁都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侯爷不会回来了。”
少年——名唤浓华者,此刻拢在袖内的手指向一处,无双雪跟着看去,那时已经很远的又有些偏僻的角落,是一顶墨色轿子,有人从里递出了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盒子。
“你不想知道么?”
浓华小声的问。
“你在说什么”
无双雪一脸懵懂,浓华却是咬着手指,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说
“我以为你会对侯爷的身体感兴趣。”
无双雪却反而更加淡定,笑道
“当然感兴趣——只是,有什么是你触碰得到,而我未曾触碰的地方呢?”
他笑的太过于玩味,浓华刹那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又支支吾吾的,匆忙说道
“……你,正经些吧,我和你说正事。”
“得了。”
无双雪咳了一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庞,又默默的想着软软的手感果然很好,桓信还真是会享福啊。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正事可说,说起来,应该是争宠,才算正常吧。”
“什么争宠?”
浓华吓得往后跳了一下,又万分不能理解的看着他,最后终于觉得这人是无药可救了,就要撑着伞离开,然而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看着无双雪,认认真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无双雪。”
无双雪微笑点头
“我在听。”
“你如果后悔,,想要知道这完全的事情,我随时恭候你的来临。”
风雨里,浓华表情郑重,无双雪抬起手挥了挥,十分温柔的说道
“再会,晚安,不想。”
而后浓华直接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无双雪目光涣散,心中却在想,我怎么不想呢,我快想死了。
你特别想知道真相被人送到眼前,只要你开口问,说你需要,那真相与答案便信手拈来,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
然而无双雪甚至这世上没有好心到无缘无故雪中送炭的人,如有,大半是要将炭火扔给你,做一个烫手山芋。
无双雪长叹一声,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那些书生作弊的心情,你遇到不会的题目,有人恰恰告诉你不要烦恼了你看,你看我给你一份特别完美的答案,来看吧,来看吧……
这是多么诱惑啊。
无双雪独自一个站在街道之上,雨下的那样紧,街上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没有人认识他,真好
他心内默默念道,我多希望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啊,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就那样孤独平淡的过一生,真是奢望。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停在无双雪的身边,窗子里韩约之露出一个头朝着他笑
“无双,淋生病了寄锦要难过的,且过来避避雨罢。”
无双雪抬起头看着他,这个时候早有小厮追了上来,为他撑着伞,正面色不好的要说些什么,看到一旁停着的韩约之,又忍住了话头,只站在一旁。
他们对视了片刻,韩约之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于是无双雪接过仆从手中的纸伞,朝他笑道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小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无双公子?”
“你们回去罢。”
无双雪打断小厮的话,朝韩约之的马车走去,早有仆从放了凳子下来,无双雪一脚踏上,又想起了什么对随行的小厮说道
“对了,若是侯爷被我先一步回来,你只管实话实说,不过——应该不会过问我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