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殿下!殿下!”
李俶纵身扑来,我重重后仰,轰然半响,耳聋眼黑。
不得不醒,不能不醒,我醒时他唇点我额头眉眼。“珍珠,有撞到哪里,我揉揉,珍珠,痛么,哪里痛?”李俶的脸花白狼狈,他在烟雾中跪地抱我,揉我四肢腰背,揉我脑后发根,面颊相贴,他不管不顾。
“李俶,快进去!这里不安全,快带她进去!”大哥在浓烟中找到我们,还有李系,他二人也是狼狈不堪,衣发花白。“有人在香炉底里做了手脚,埋了硝石硫黄木炭,只等香尽之时自动引爆置我们于死地,所幸只引了一小股,其他引线无缘自灭,事因原委系立刻撤查。”李系简单说明事故,李俶抱我离开中堂,左折右绕,进后堂内室。
我是寸毫未伤,炸声未起时他已扑倒我,全身覆盖,甚至连脑后着地之处也是他双手相挡。“这次,没晚。”他整理我衣裙面容,手触长发时喃喃自语。“哭了,怎么哭了,珍珠?”他以手拭我泪,擦之不尽落之不竭,他收拢我到怀中,轻哄轻问,“珍珠,别走,告诉你大哥,不回吴兴了,我照顾你,到哪里都带着你,再不会让你一个人。。。”“元帅,我爹爹病重,我要回去。”我低头回应,只一句话,他胸膛发硬,嘿嘿冷笑。“珍珠,你在我面前还说假话?沈阁老病重是借口,是假的吧,为那个北蛮子?跟我斗气?”他终究还是他,从来傲气自负,无论是比武还是打仗。“我爹爹真的病了,我大嫂还有病,带着三个孩子,元帅。。。”“别叫我元帅!你要是真想着你爹就该想起你沈珍珠还是我李俶的女人!我的女人,要离开,也只能是躺着离开!”他甩门而去,我呆立房中。
不知呆了多久,房门吱呀开启,灰朦无星,夜了。“外面乱得很,王兄要你住了这,晚些他再来。”莫青桐手托食盘进来,我毫无食欲,只是摇头。“妹妹莫再任x_ing了,再怎么说,妹妹的夫君是王兄!为其他人,值得么?”她神色严肃,我只是好笑,莫青桐的话,三年不改,为何现在的我,半分不能认同,她没变,他也没变,那么,就是我变了啊。
“珍珠,你笑什么?王兄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为了个北蛮子,如此任x_ing伤人,你不知道王兄出府时脸色有多差。。。”她恨铁不成钢,重重顿碗。
“叶护不是北蛮子,他高洁风骨之处是你与今日所有人都难及向背,还有,今日皇上封他为忠义王,建宁王妃就算不叫声叶护太子,依礼,也该称声殿下吧。”我也重重顿碗,什么文明与野蛮,从来世间颠倒,漠北胡人就人人野蛮,你美貌全才就文明高尚,笑话,今日我才算看清她建宁王妃真正面目!
“你,你这丫头!我早就说,你这般任x_ing心x_ing,没长进分毫倒愈发离谱,还有辱皇室清濯,怎能辅佐俶成就大事——”
她高声责我,背后门前红衣一闪。“放屁!放屁!谁大放撅词!谁?谁啊!”李逽一步踏进,啪地手起掌落,击碎一桌瓷碗。“喂,莫青桐,你凭什么骂人!啊!俶?我王兄名讳也是你叫的?笑话!”李逽一击即中,她狼狈离去,我默默看她折返回来,取了门边遗落长剑。
“这女人,我三哥就是被她害了!我们逃离长安时她倒不来,挤啜我三哥去杀杨家,后来在灵武又是她,叫我王兄自荐挂帅,凤翔又是她,张扬、好胜、强出头!要不是她,我三哥怎会被那女人害死!”李逽忿忿大叫,我挽了她袖看她掌,掌心红了些,没被碎片扎破倒是被热粥烫了。“快去凉水冲冲,涂点膏药,没膏药肥皂也行,别起了泡。”我拉她寻到后院厨房,收拾清爽,我谢她为我解围,再劝她几句,“我快走了,要说就让她说好了,你别为我惹了她,她是内凤苑使,等你回了长安,宫中禁内少不得抬头低头见的。。。”“你还要走?真要走?”她跳起,抱着我肩。“嗯,我大哥答应,你王兄也答应了。”我糊弄她,她倒是不信,“不会吧,我王兄出门时把中门都踢了个大洞,他说不许你走。”“你听错了,他说,要离开就躺着离开。”我柔柔地笑,她挤眉重复,“要离开就躺着离开,什么意思啊。。。”
“这个意思么,就是——”黑衣俊秀的男子突然在她身后出现,摒指一点,她勾着我肩的手软软滑脱。
“朝义哥哥,别伤她。”我叫他,史朝义弯身放李逽靠在墙边,还极周到地为她披了件袍子。“那是自然,这丫头可爱着呐,李家的弯弯肚肠倒是只传男不传女。”
“现在,我们要离开了。”他上下打量,看我眉眼五官,看我纠结十指,襦裙金锈拢紧,翠翘绣鞋摘去,他横身抱我,我无处着力,手环他腰。“躺着就躺着,他妈的,这厮倒是真狠!”他腾身纵起,温柔笑骂。
第七章 洛阳殇(四)
第七章 洛阳殇(四)
洛阳北门,史朝义骑墙而立,数百名黑衣劲装蒙面男子向他抱胸誓忠。黑衣衣袂翩翩,这些人幽凕般飞掠城楼,城下白影模糊绰约,黑衣人掳掠上马,绝尘四散。随后,他踏雪无痕折返城中,“垹!”更敲一遍,洛阳南市于唐军入城十日后重新开市,今日亥时休市,家家打痒铺铺上门,“铛铛铛”马缳连串响过,那是夜归的富庶返回邻县。东南旄门半合半开,值夜军士谢过车主打赏,马车鱼贯出城,城门吱呀关起。
“亥时一刻。”史朝义探身回来,一身褐色稠衣扔开,刚才他以滦川县首富之名出城,一路飞身换车不绝,最终脚踏实地。“你莫怕,我不是掳你,等到安全之所我便知会你大哥,再有,我说今夜亥时来接你,你为何不等在上阳宫,叫我好找。。。咦,你今日。。。难道,你记起了!你都记起了!你恢复记忆了!”他果然是聪明绝顶,局面一但掌控便发现我的不同,是啊,若我还是半月之前的我,怎会跟着一个只两面之缘的男人离开,不叫不嚷,神色平静。“你记起了?都记起了,我,我是史朝义,史朝义,史。。。”他张口无言,只反反复复说自己的名字。“朝义哥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意——非伊莫属,爱不另与,可是此解?”我盈盈笑泪,他呆怔,旋即猛扑,背上痛楚,心里涩楚,我任他取夺,婉转承受。“那你为何要回吴兴?明明。。。你想离开我?”他真是反应极快,如他自己所说,别人只想一桩两桩,他却千思万想。我想避开,他手抬我脸,冷峻眸光扫掠千遍万遍。
“朝义哥哥,我先讲另一桩好不好,你知道我怎会记起一切?”我慢慢挣脱,撑手直腰时眉头略皱,他立刻扶我一把,背上塞入只靠枕。“你的背还好吗?我听说你在凤翔军营里晕倒过一次,让我看看。。。”他探向我衣襟,我伸手去挡,手被他抓住,腰背亦落入他怀。“让我,坐坐舒服,嗯,朝义哥哥。。。我背上没事,那次,那次是我哥哥怕我记起移地建,我哥哥会催眠术,我小时候看他催眠过自己,那时我好奇,他还示范过一次。催眠术是一种科学,很神奇,你,有听说过吗?”我倚他而坐,车外夜深人静,车里温情相隈,他收拢我肩,胡茬短短磨娑额前。“我知道,催眠术,在中原叫祝由术,在苗疆叫巫术。我让闵浩去了次苗疆,本想习些破解之法,谁知苗人族长称此乃苗疆不传之秘,哼!不过,我多少还是知道了些,巫术虽可控人心神颠倒事实,但所需一切便是全心信任施者,只要你心念有些动摇,有疑施者对你不利或是存心欺骗,则他所描绘的梦境便不攻自破,叶护一事便是如此,对么?”
“对,就是唐军进洛阳城前一日晚上想起的,我哥哥。。。他们在酒里下药,让我向叶护敬酒。。。后来,梦就醒了,破了。”我以袖蒙脸,梦境破碎不堪,往事不堪,不堪回首。
“所以,你就觉得愧对李俶,无颜兄长,然后,一走了之,孤寂终老?”他一把扯下我袖,唇齿欺向。“别。。。别逼。。。”我含混低叫,左右躲闪,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越过他身爬向车门。“珍珠!”他终还是出手,我躺倒车里,他手撑我左右耳边,半分无喜,只是挣扎难决,“珍珠,我从不勉强你,只是今次,也许这样,你会心甘一些。”他挥手甩去我金绣小袄,衣襟半扯,重重压下。“别。。。”我最后一声,他以唇堵我,舌抵喉颈。四目咫尺,我无路可逃,惟能——
“珍珠!”他侧身喷出一口,“珍珠!”他强撑抬身,一撑不起,闷声跌于我身。
半月前的一幕重演,他强睁双眼手颤无力。“我不是。。。是你逼我。。。我不可以再跟你。。。”我泪眼朦胧,李俶的药,两次都成于我手,我不是故意对付史朝义,我并不知道他会寻到太尉府。一切都是天注定,李俶把我留在他自己房中,床头柜上便是那暗藏玄机的鸳鸯酒壶,偏巧后来李逽烫伤手,我名正言顺进了厨房,以做菜肠衣包药。那夜我听见大哥与李俶起争执,大哥怪他用量太多,一有不慎便会致人长睡不醒。他既要我躺着离开,我便想用那药,长睡不醒也并非不是好事,至少,少些于心自责。
我吐了剩余药津于袖,肠衣咬破时我摒气噎喉,饶是如此仍口舌俱麻,更何况是他。口含肠包,以吻度药,是他史朝义平生奇耻大辱,想他一恢复行动第一桩便是折断我翅膀拔去我羽翼,我不能哭,不能再哭。“停车!停车!不好了!朝义哥哥晕倒了!”我大叫停车,赶车与护卫一共两人,标准的小县富庶人家家丁打扮,他们果然慌了手脚,一人飞骑向南寻找接应,一人停车路边守护我们,我哭求他去请大夫,他踌躇再三上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