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沮丧地应付道:“一个故人,我也不知道他什么用意。”
我说的是实话,那句模棱两可的话确实让我有些摸头不着脑。
她忽然沉默了,良久缓缓试探着开口:“什么真了假了的,会不会是说……云礿……”
然而见我面色一沉,她知道自己碰着了三脚板凳,连忙打住话稍。气氛又变得异常沉默了。
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不再刨根究底,而是换了个问题:“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还是摇了摇头。
萧落肯定是靠不住了,然而颜寅现在也是四面楚歌,我更是骑虎难下,观摩大家的处境都颇为尴尬。
半半见我半晌不出声,无奈地叹口气:“我就知道你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依我看,你不妨先按兵不动,假装昨晚的事儿没发生过,到时候鹬蚌相争,得利的自然就是你这个渔翁!”
说罢,她得意洋洋地冲我眨巴眨巴眼睛,显然对自己的高见颇为自傲。
我不由苦笑一声,心想怎可能真如她所说那般简单!那群人个个都是虎穴龙潭里摸爬滚打长出来的,想跟他们斗,我恐怕还嫩了两百年!
可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只得叹了口气:“恩,那就依你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忽然“咦”了一声。
我还以为她又有什么发现,却只听她道:“徐子方,说来也奇了,你说你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好吧,虽说你每日混吃等死,可也确实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这些破事儿老爱找上你!”
我闻言胸口脑门作痛——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于是我只叹口气:“这大概就是命吧!”
她闻言,眼珠滴溜溜一转,干笑两声,拍拍我的肩膀。
我连忙惊呼:“姑奶奶,轻点,我有病,呸,我还卧病在床呢!”
她却丝毫不理会,洋溢着满腔热情道:“没事儿,徐子方,今后咱俩就是一条床上的人了,姐罩你!”
我感动得几欲痛哭流涕!
等等……
去你妈的一条床,云礿棺材板压不住啦!
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药:“姑奶奶,您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她不依不挠夺过药碗:“那可不行,你是病人,本小姐还得伺候你!”
我颇为头疼:“就一个药碗我还是端得动的!”
她这才不情愿地将药碗塞给我,仿佛那是她亲儿子!
终于送走了那位女煞星,我开始躺在床上冥思苦想。
我此刻之所以还有�c-h-a��同半半说笑,是因为我看到了希望。
云礿或许还活着。
且不说那字条本就有可能是云礿送来的,就算真是小顺,那也未必是个坏消息。
纸条上说“假作真时真亦假”,然而究竟何为真,何为假,一切仍旧扑朔迷离。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云礿其实是假死。
然而这些年来我已习惯事先往最坏的方面去想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至少真正经历残酷时,心中不会有如此强烈的落差感。
于是我再次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云礿已经死了,他的骨灰还供在我头顶几尺开外的架子上,而他的魂灵也�c-h-a��上了悠悠青空。
我已经经历了两次刻骨铭心的背叛,那一次我输了云礿,而这一次我输了我自己。我方才没有告诉半半,其实我现在已被萧落牢牢掌握于鼓掌之中。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比我老辣得多!
经历得多,人自然会变得世故,我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随心所欲、一拍脑门便不计后果地行事。思来想去,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照半半所言,静观其变。
我低头,黑漆漆的药汤里映出的影子将我吓了一跳——那个槁项黄馘、眉目阑珊的人真的是我吗?
可我现在还不能垮。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京城局势日益剑拔弩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既然双方僵持不下不下,那太后就定然希望萧落趁此时带兵攻城,打颜寅个措手不及。
而我将会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千军万马,进亦忧,退亦忧。
可我尚有那群数以万计的兄弟们。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是数万条鲜活的生命,我已退无可退。
三天后,萧落,不,准确说是洛世“奉东越王之命”,督促越明军加快行军速度。
大军火力全开朝京城攻去。
第71章 口角
深秋的风携来阵阵萧瑟肃杀,我费力地回头,浩浩荡荡的大军似一条黑色的长龙蜿蜒至天边。
身后竹片编成的背板硌得脊背生疼,我虚弱地夹在身前身后那两片竹板之间,任身体一上一下地在马背上颠簸。
半半瞥了我一眼:“残废人,还撑得住吗?”
我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个微笑:“不碍事!”
游茂炳皱着眉头嘟囔:“大哥你也真是的,就不能让大伙儿省点心么,多休养几天再走不就行了!你看你现在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还得靠这两块儿破板撑着……”
我萧落忽然冷不防插一句:“如今世道不安,国已不国,各方战事迫在眉睫,多拖一天便多一分变数……”
游茂炳自恃与我关系不薄,被一个小小军师教训后心中颇为不服气:“洛军师,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大哥病得那么重,你的心真是比茅坑里鹅卵石还要硬还要臭!”
听了萧落的话,我脸色阴沉下来,但也不好对他发作,只能将气撒到游茂炳头上。我低声呵斥道:“休得无礼!”
萧落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漾起了胜利的自傲。游茂炳好心报得了驴肝肺,心中颇为不甘,还欲还嘴:“大哥,我是为你……”
萧落又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你不过一个小将,哪来那么多意见,这几万大军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想了想觉得似乎不对,他又补了一句:“东越王自己的事,难道自己不会决定吗?”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够了,游茂炳,你先退下,回到队伍去,一个小副官整天腻在我身边,成何体统!”
游茂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我见他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心中有些不忍,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更何况他也是个好心……
可有些事情由不得我,我又何尝不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萧落说的没错,现在局势已是水深火热,我唯有先发制人,才能摆脱现在被动的僵局。
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徐子方了。
我瞥了萧落一眼,故意放高了声音:“有心之人恐怕要失望了,我身体好得很!还有,军中之事我自会决断,洛军师不必太费心!”
萧落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最好。”
我冷哼一声,不再接话。半半见气氛尴尬得都要滴水了,担心空气中火药味太浓把游茂炳那小子呛得更傻,连忙拉着他说了句:“溜了溜了!”便隐入了身后茫茫人海之中。
一时间身旁只剩了萧落一人,我强忍住心中的不适问道:“还要多久能到京城?”
他假装先前的事都没发生过:“沿线关卡太后都已替我们打点好了,所过之处都会给大军放行,我们可以长驱直入直抵皇城,用不了多久时间了。”
我点点头,哂笑道:“是啊,是我太天真了,你萧落若是朝中无人接应,这两年我们又怎会如此顺利!只是我没料到,你居然连你师父的血海深仇都能忘!”
他纠正道:“我同妖后合作不过是想借她的力量先除掉颜寅而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得了大权,你当了天子,我们再慢慢拔除妖后的势力!”
我心中泛起一阵恶心,带着点嘲讽开口道:“只怕你口中的‘妖后’也和你打着同样的算盘吧,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没有正面回我的话,只嘱咐了一句:“为了不引人耳目,你到京城后先暂时别同妖后联络,由我暗中与她对接就行。”
我点了点头,他便不再说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维持着这样的静默。
那背板编得匆忙,竹片还未修整好便已投入使用。此时那背板上锐利的锋芒就那样硌着我的脊背,随着我身子的起伏上下刮擦着我的皮肉,直疼到了心窝里。
可我当下已顾不得这些皮肉之苦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还不能垮。
弘新十一年,越明军十万大军兵临城下,驻扎在皇城二十里外的广余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半半推门进来时我才刚从床上爬起来,近来身体江河日下,尤其这几天更是每日都昏昏沉沉的。
半半见我醒了,连忙将煎好的药贴放在桌上赶过来扶我更衣。
我摆摆手,心中有些苦涩。半半那双手是握剑的手,她本该纵横江湖、浪迹天涯,现在却沦落到要日日来做些粗活伺候我这个病秧子。
她执意将衣服往我身上套:“怎么不多睡会儿了,反正这两日大家也只是干等着……哦,你可别误会啊,老娘对你没兴趣,我是看在陈郎的面子上才降低身段来像个小丫鬟似的伺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