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徵歌深吸一口气,眸色浮上冷静。身为医者总是对人体有着精湛的了解,她明白若不是自己动作过慢,此刻面前之人或许早该下地府报道了。
不甘的恼怒浮现在脸上,她冷笑一声,沉声道:“我若亡命今日,尔等终将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她也是容决谷主的独女。即便落魄,即便是死,也不会如此平白枉遭欺辱。亓徵歌隐忍着,解不开的心结与纠葛一丝丝化作无奈。不愿屈服的念头浓烈而炽热,令她此番宁死也不愿摸那玉牌分毫。
她环视一番四周,寒凉的眼神极力掩藏去了内里的无助,却眉尖一蹙,忽然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远不近的一旁,陆莲稚不知何时起,便悄无声息坐在了被雨打s-hi的船舱窗框上,眼中带着戏谑,紧紧地盯着她看。
只是这样一眼,亓徵歌身上决然凛冽的气息忽地都卸了去,无法言说的复杂思绪袭上,一时让她忘却了呼吸。
只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她便忽然软下了姿态,定定地向陆莲稚回望着。
此刻亓徵歌心下充斥着各方思绪,第一反应却是眯起了眼睛,一句“你为何在此”几乎冲口而出。
亓徵歌微微抿唇,到底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她看着陆莲稚闲适的眼神,此刻早已对答案心知肚明,却也随之难以克制地涌上一股微微的恼怒来。
仿佛之前的挣扎与无助都是笑话一般,原来都被陆莲稚看在了眼里。亓徵歌眼神带着三分薄怒,却又不得不带了软意地看向陆莲稚,一言不发。
视线两相接触之下,陆莲稚却并没有动,仿佛在等些什么似的,只是静静看着她,幽幽眼神中纠缠着纷乱的思绪。戏谑、等待,和一丝意味不明的涌动,全都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亓徵歌眼里。
只是这样一眼,就让亓徵歌心下仿佛断了根弦。鬼使神差一般,她忽然淡淡地开了口。
“为什么不动?” 她定定地看着陆莲稚,微微蹙眉,语调带上了几分刻意的颐指气使,仿佛掩饰般眯缝着眼。
“救我。”
尾音刚落,她便看到陆莲稚似乎是终于等到了什么般呼出一口气,脸上陡然散发出带着少年稚气,却又无比张扬桀骜的笑来。分明是在这样昏暗肆虐的暴雨中,却仿佛初升的万丈金芒。
船舱之外雨声激浪,陆莲稚振袖之间,暗光便从陆离剑的剑尾,一路耀到了剑尖。
昏暗之中亓徵歌清晰听到了陆莲稚低低的笑声,带着少年的清澈,又掺杂了女人的娇妩,清风逐月般飘忽不定,在四处悠然穿梭。
天色愈来愈暗,衬得这鬼魅般的笑声更加幽沉。这次她似乎没有再用剑柄,一声声的惨叫便接连传入亓徵歌耳中。s-hi冷的空气里缓缓弥散开血腥。
亓徵歌屏着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陆莲稚飘忽的身影。
没有再保留,也没有再卖弄什么,须臾之间陆莲稚便引出了全力,出手之间皆为杀招。亓徵歌在昏暗中微微颤抖起来,目光垂落到了地面。一个疑问便缓缓地由心底浮上喉间。
年间江湖剑客崇尚点到为止,亓徵歌也见过不少眼花缭乱、戏法一般华丽的剑术,一如前日里所见陆莲稚的剑法。
而出手狠厉、招招见血的打法,却是最为令人不齿的杀手才会拥有的。这种人生于泥沼,殁于地狱,心思也是亓徵歌所认知到最为y-in暗与歹毒的一类。
随着耳畔嘈错的纷乱之声,亓徵歌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怀疑的情绪涌出,无论她如何压制,也无法忽略。
渐渐地,四周只剩下了沉闷的风雷雨声,随着狂涌的河水拍打着船舷。血腥的气息已然流淌在了每一分空气之中,弥散开来。
沉默间,亓徵歌耳畔传来低低的一声:“好了。没事了。”
接着是熟悉的一声铮鸣,陆莲稚拭干了陆离剑,收刃入鞘。
亓徵歌抬起双眸,定定地与陆莲稚对视。她带着毫不掩藏的探究之意,在陆莲稚眼中飞快地搜寻着,意欲揪出任何一丝可能的晦暗与敌意。
可陆莲稚的眼中何来什么y-in暗,更遑论所谓歹毒。
只有大片澈可见底的少年意气,与柔软温和的安抚。
“你在想什么?”陆莲稚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伸手扶住了亓徵歌的肩,问道,“受伤了么?”
亓徵歌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亓徵歌心下一遍又一遍地想道,陆莲稚不会加害于她的。她恍然忆起母亲说过,有时要遵从感受,选择相信。
无论这信任有多么莫名而无据,亓徵歌感受着肩头陆莲稚手心温热的气息,闭了闭眼,选择压下了心中的喧嚣。
陆莲稚看着亓徵歌,面色渐渐柔软下来。先前亓徵歌眼中的倔强与冷厉她都看在了眼中,心下也对亓徵歌从前一路的历程有了九分猜测。无依无靠,却又强硬倔强,让陆莲稚生出了十分的不放心来。
眼前亓徵歌面色虽平常,眼神却带了三分微不可查的不自然。仿佛压抑着薄怒,又仿佛含着松下一口气的感谢。陆莲稚敏锐地察觉到后,眼眸都浸上了三分笑意。
纷乱渐过,陆莲稚将船舱中受制的人们一个个松开束缚,四下除却水声,静得可怕。
船头传来微弱的敲打声,在暴雨之中几乎微不可闻,陆莲稚却立刻警觉的侧过身,快速走了过去。
是先前被抛入河中的一名商人,约摸是听到了响动,确认了安全,正死命抓扒着船舷,向上爬着。
陆莲稚伸出手,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放在了船板上。
雨势持续不断,陆莲稚一身黑衣早已s-hi透,都贴在了身上,显得身段格外的纤瘦颀长。亓徵歌正出神地看着陆莲稚,眼神中带着她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浅浅情绪。
陆莲稚仿佛立刻便感受到了这目光,卸下了桀骜与戾气,带着安抚的笑向她回望。
可就在一瞬间,她看到亓徵歌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恐,也就是这一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伴随着粗砺刀锋的触感自身后传来。
浑身s-hi透而狼狈不堪的落水商人,手腕尚带着陆莲稚拉他上船的温度,却将手中短刀没入了陆莲稚身体。
陆莲稚没有回头,而她面对的亓徵歌却清晰无比地看到了,商人眼中透露着绝伦的贪婪。胶着的视线狂热地看向堆积在船头、先前劫匪搜积而来的财物。
那y-in暗与贪婪伴随着陆莲稚雨中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汇聚成流,又渐渐没入江河。
作者有话要说:
亓徵歌:滚开。
陆莲稚:好的媳妇。
亓徵歌:救我。
陆莲稚:来了媳妇。
亓徵歌(傲娇):好了没事了,你走吧。
陆莲稚(乖巧):好的媳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OS:好气哦我有一个口是心非的媳妇妇!
第8章 痴狂
时间仿佛在雨中凝固。
可血不会凝固。肆虐的雨中有源源不断的水流从陆莲稚身上滑落,殷红的血从而也止不住地淌下。
气氛微妙地流转,陆莲稚低垂的头终于渐渐抬起。雷鸣殷殷,她快如疾风般伸手,死死卡住了身后之人的脖颈,低暗的雨夜中飘忽传来她喑如幽魂的笑声。那笑声并非先前那样悠扬如铃,而是染上了深沉的悔恨之色。
陆莲稚有生以来这十余载,从不曾惧畏过什么,此刻也仿佛毫无知觉似的,任凭不甚锋利的刀穿过身体,手中渐渐钳紧。
陆莲稚喑晦的笑声被暴雨吞噬。亓徵歌忽然感到一阵涌动的窒息,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般,喊了一声:“陆莲稚!”
亓徵歌第一次喊出了这个名字,语调中的战栗与回转都真实到发自肺腑。
陆莲稚顿了顿,却并没有回头,只是一寸寸放低了目光,那其中的悔与恨,一瞬间都夹杂进了一丝波澜。
亓徵歌心下一颤,便快步向她跑去,步调微微趔趄,裹挟着意味深远的颤抖。船头风雨激浪,只是一瞬间,便冰冷而沉重地将亓徵歌浸透。
甫一靠近陆莲稚,她便听见了清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喀声,是陆莲稚手中喉骨摩擦的声音,在这雨涛翻浪之中飘忽不定。此刻脚下的船随着飘摇的河浪浮动着,便将这诡异的声音弥散开。仿佛是在身边,又仿佛是由天际传来。
陆莲稚白皙的手在雨夜中显得近乎透明,纤如青竹的骨节因为发力而显露无余。仿佛没有看到亓徵歌靠近一般,她纤瘦的指节愈钳愈紧。
随着指尖收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落水的商人眼中也全然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陆莲稚冷哼一声,仿佛扔开渣滓一般将他尸身甩了出去。
雨夜的微光中,亓徵歌可以依稀看到尸身脖颈处黑紫色的淤痕。
只是猝然一瞥,她并没有再顾及这些,而是立刻地便伸手揽住了陆莲稚。s-hi凉的触感,冰冷到让亓徵歌心下狠狠颤了一颤。
黑色的外袍沾染着浓烈的血腥,连滴落的雨水都浮涌着殷殷红色。并不锋利的刀就这样埋没在陆莲稚身体里,虽未伤及心肺,却也让她失了大量的血。亓徵歌看着陆莲稚不似往昔般樱红的唇色,一阵隐隐的窒息浮上心头。
“我没事。” 陆莲稚任她抱着,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声音十分沉地重复道,“没事。”
她只感到一阵阵难以抑制的低落,尽管陆莲稚自认已算是识得过形形色|色之人,却仍难免被今朝之事刺痛。
目光微沉,她几乎是立刻便没有再去想了,而是被更加重要的事吸引了神智。
亓徵歌紧紧地搂着她,将她半拖半抱地带进了船舱。微凉的s-hi气中,有幽幽的Cao药香气在鼻尖萦绕。
陆莲稚始终垂着头,亓徵歌只以为她是感到痛了,心下便纠缠着紧张起来。只是亓徵歌并未看见,陆莲稚唇角早已笑出了弯弯弧度,浅淡却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