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渐渐重新向岸边移动,亓徵歌抱着陆莲稚坐在舱内,面色沉着地为她按着伤。刀不能拔,她便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等到上岸,寻到医馆。亓徵歌翕着薄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什么也说不出口。
“......没事的。没有伤及要处......我有感觉的。” 陆莲稚被她抱着,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字轻轻地说。
这语气里早已失了平日张扬的气力,只是随着吐息轻飘飘地传入了亓徵歌耳中。
“嗯。没事的。” 亓徵歌回应着陆莲稚,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动作极轻地替她擦着冰冷的雨水。
陆莲稚哼哼唧唧地蹭在亓徵歌怀里,心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事,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博得亓徵歌的同情与怜惜。今日如此,以后便也可以让亓徵歌永远也甩不开她。
算盘在心中噼噼啪啪打了起来,陆莲稚下巴搁在亓徵歌肩头,笑得贼气。
片刻,亓徵歌终于缓缓开了口,唤道:“......陆莲稚。”
第二次。陆莲稚这次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眉眼间都染上餍足,只是笑着笑着,却开始咳嗽,勉强应到:“......嗯?”
她立刻感到背脊上甚至传来了亓徵歌轻柔的安抚,抚摸着小孩儿一般,温柔而小心翼翼。耳边也传来浅浅如风的呢喃:“......对不起。”
船渐渐靠了岸,亓徵歌并未等陆莲稚有所回答,便径直抱着她起了身。
“我......”
“别说话了......别说话。” 陆莲稚方欲开口,便被亓徵歌低声打断。若此刻陆莲稚抬头看一看,便可以轻易发现,有一丝赤色染上了亓徵歌的耳廓。
吐息间婴绕着陆莲稚身上若有若无的盈盈淡香,亓徵歌这次再无法将她推远,也无法转身离开。生x_ing又隐约在心头作祟,肌肤相贴让她早已红透了脸颊,更遑论坦露任何一丝心意。
雨势依旧,秋日寒凉的苦雨拍洗着河岸,而先前剑拔弩张、生杀仇苦的气氛却早已悄然流逝,只剩下二人各不相同的心思,随着风雨,冲刷在心尖。
甫一靠岸,亓徵歌便极快地将陆莲稚抱上了马。她将陆莲稚看起来已然没了什么气力的身子搂在怀中,极力平稳地御着坐骑。走马的颠簸必然会给陆莲稚带来二次的伤害,可别无他法,亓徵歌只能咬着牙尝试。
那厢陆莲稚依偎在亓徵歌怀里,感到气力渐渐抽离身躯,纵使心下十分欢喜且精神十足,却到底也抵不过失血过多,恍惚间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颠簸的风雨中,亓徵歌披在她头顶的蓑衣。
风叹息着打乱了亓徵歌的发丝,又卷起夜晚清凉的秋雨,归于沉寂。
.
再醒来时仍然是夜,便让陆莲稚造成了仍是当日的错觉。四下里望了望,应是某处客栈,装饰简单清简,还散着丝丝药味。只是不见亓徵歌在何处,或许是在隔壁罢?陆莲稚想着,伸手摸了摸伤口,一阵疼痛让她不禁呲牙咧嘴。
一向被人怀疑反应迟钝,总也不无道理。为何方受伤时,可以做到全无反应,而现在却疼得钻心?陆莲稚幽幽叹出一口气,瘫在了床上。她仰面望着床帐顶,慢慢咀嚼着回忆。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她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纠缠的执念,说是魔怔也不为过。毕竟谁能够仅仅叫她一声名字,便能让她感到痴狂?
她想,这可以称作痴狂。
她还想——这友情来得真是不一般啊。
陆莲稚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咀嚼着来自这段不一般的友情深刻的回忆。
于是亓徵歌进门时,便有了这样诡异的笑声。
“......嘿嘿嘿。”
“......嘻嘻。”
“......噗哈哈哈。”
亓徵歌方才踏进门槛,一连闻此声不禁面色微变,放下手中药箱快步走到了床边,径直伸出手摸上了陆莲稚的额头。
陆莲稚翻过身来,瞪着尤带喜色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亓徵歌感受着手心温凉的热度,一时实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失了语。于是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片刻。
“......”
“......”
“......时姑娘好。” 陆莲稚率先打破了这沉默,格外乖巧地喊了一声,神色仍是笑眯眯的。
亓徵歌便发现陆莲稚是真的很爱笑。喜怒哀乐或许全能够用笑声表达。只是此刻这种带着七分稚气三分痴傻的笑,她一时还无法理解。
“......嗯。感觉好些了么?” 亓徵歌收回了手,语气隐约带了三分温软地问道。
“好很多了罢......” 陆莲稚见亓徵歌收回了手,瘪瘪嘴,又瘫倒在了榻上,“就是伤口疼的很,或许你能替......”
话没说一半,廊里忽然传来叩门声:“曲姑娘,急病看诊!”
陆莲稚眉头拧了拧,这里哪儿来什么曲姑娘?许是叫错了罢。方欲开口回应,便见亓徵歌淡淡开了口,应道:“好。就来。”
陆莲稚愣怔片刻,便见亓徵歌又提起了药箱,向外走去。
“你不要乱动,我看完这个诊再回来看你。” 只留下这句话,亓徵歌便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陆莲稚一人蹙了眉,在床上暗暗思索。
时姑娘......曲姑娘......
这分明不是叫错罢。陆莲稚目光在空气中漂浮着,最终牢牢定在了亓徵歌离开的那扇门上。隐约有思绪浮上心头,让陆莲稚忘却了刀伤的痛楚,淹没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陆莲稚:啊......友情的滋味......嘻嘻...嘿嘿嘿...
亓徵歌:......呵。直女。
——————————
写的时候,听的bgm是三无翻的幻境,哎呀我们三无真是@%&*#『‘£–......我要嫁给她!
第9章 设座
亓徵歌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很晚了,谁知她轻轻走至床边,才发现陆莲稚也并未睡去,只是躺在榻上神游,此刻正侧过脸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此刻房中温度较外面偏高,她便顺手脱了外头罩着的水色袍子,搁在一旁,取了先前调配好的膏药,走到了床边。
相识的时日并不长,二人之间却仿佛已横亘了许多一言难尽的情绪,无论是陆莲稚痴狂般的执着,还是亓徵歌那句叹息般的“对不起”,都消融在了昨夜的暴雨中,滋生出了别样的思绪。
此时无事相对,那思绪便缓缓地蔓延开来,向上缠绕。生疏的阶段仿佛已经过去,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虚伪的客套,陆莲稚感觉得到,亓徵歌不再像从前一样拒绝她的靠近,却又仍是飘渺的,若即若离。
浪迹江湖惯了,陆莲稚早已忘记了牵挂与束缚的滋味,她从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也从未对任何事物产生过非其不可的执着。可这次她却清晰地觉察到了,她非要亓徵歌不可。
她到底是什么人,怀着什么样密不可言的心事?分明拥有如此绝而非凡的姿容行止,为何却埋没在这红尘之中,遭人欺辱,颠沛流离?陆莲稚百思不得其解,沉湎其中,无法也不愿逃离。
“不疼了么。” 亓徵歌被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也不动声色,只淡淡问一句:“看我做什么?”
“你到底叫什么?” 陆莲稚向来心直口快,回了神想起先前疑惑,便也没有绕弯子,径直问道。
亓徵歌被这样猝然一问,也并不意外,先前心下早也知道她必然会问及这个,便拿着小瓷罐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卧的陆莲稚,幽幽道:“想知道?”
她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陆莲稚对于她,有着相当偏执的执着与探究,亓徵歌都察觉得到,甚至从相识之时起,她便能看得到会有这样的未来。她先前尝试过拒绝与推离,而时到今日,面对着陆莲稚,她却忽然不愿继续这样做了。
人人都有秘密,她的秘密不过难以启齿一些,却并不是该让她一辈子疏远他人的罪过。或许陆莲稚,并不会在意呢?她依稀想起了母亲。母亲当初,也并不是只认识一个女人啊。
念及此,亓徵歌垂下了眼眸,意味不明的视线轻轻落在了陆莲稚脸上。可她究竟还不够坦荡淡然,做不到直白道出,卸不下所有心防。
榻上陆莲稚眯了眯眼睛,唇抿成薄薄一线,面容在飘忽烛光中,竟显出了三分妩色。
这样的风情姿容让她平日里张扬在外的少年感散去,才让亓徵歌发现这底下,到底也是一副艳骨。
陆莲稚睨着亓徵歌,声线疲懒又带着几丝嗔怪:“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哪儿有这样还不知对方名姓的呢?”
亓徵歌并不吃这一套,自顾自地打开了手中凉凉的小罐,在床沿坐下,答道:“你当我是谁,我便可以是谁。你愿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
这话甫一出口,陆莲稚便挑起眉吃吃笑了起来:“——是么?那我当你是我妹妹,叫你做心肝儿好不好?”
“..... ”亓徵歌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心情,居然就着她开起了玩笑,胆子真是越发大了。想着便停下了手中动作,眯起眼睛,凉嗖嗖盯住了陆莲稚。
“陆莲稚。”她倏地俯下身,无可挑剔的脸孔骤然向陆莲稚靠了过来,语气听不出波澜,“——我比你年长。”
陆莲稚心下有些微愣,面色却不为所动,仍是笑眯眯的,只是眼神不知不觉掺杂了几分痴迷,就这样望着亓徵歌玄沼般能吸人魂魄的眼眸:“嗯——那也行,那便是我的心肝儿,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