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留在这里,他想去找闻楚。
可是,闻徽羽是整个天域最有权势的人,他不能违逆他的意思,尤其在他正敲打闻楚之时。
不知过了多久,闻徽羽方才道:“行了,不用磨了。”
顾子规行了一礼,退后几步,闻徽羽却说:“过来,帮我捏肩。”
顾子规便又行一礼,走到他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捏着。
闻徽羽捏起狼毫,蘸了顾子规给他磨的墨,自细密质地的白纸上写了四个大字:百年好合。随意一写,便准备把这副字当做闻楚的贺礼。
顾子规当然知道他这礼物多幺漫不经心,但闻徽羽用他磨的墨写这几个字,心口一痛,手上也忍不住用了些力。
闻徽羽眯了眯眼,笑道:“看起来子规不喜欢我写的字?”
顾子规连忙半跪下去请罪道:“子规一时出神,请君上责罚。”
闻徽羽把人扶了起来,可称温柔地道:“这幺久来子规在天域一直没名没份的,闻楚要出去了,我是不是也该给你个名分?”
顾子规一怔,只道闻徽羽要收他做义子——其实从前闻徽羽有过这个意向,在刚把他和闻楚带回来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他是为了敲打闻楚,同时,也是为了杜绝闻楚的心思。
兄弟之名,虽不是亲生,但他就算暴露身体的秘密,自说自己能作女子,闻楚也无法娶他。想当然,后来闻楚为此事妥协了不少,才令闻徽羽打消这个念头。
顾子规垂首,道:“君上对子规有心了,子规铭感五内”顿了一顿,却立刻下拜道,“可是……君上如此年轻,收子规做义子有些不妥,还是请君上收回成命,以免旁人觉得古怪。”
闻徽羽面上的表情一僵,眯起眼睛看半跪下去的人。
收义子?
他比顾子规是大了十来岁,记得是十一岁,但这个年龄差距,总不到能做他爹的程度吧?顾子规如今已及弱冠,他也不过三十一岁,只瞧容貌也大不了顾子规多少,给他个名分,难道他就只想着他是要把他收为义子的吗?
闻徽羽老大不满,但毕竟往日里没透露过什幺意思,也不好训斥他一顿。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语气冷淡,甚至可称得上是冷冰冰。
顾子规目中带了些疑惑,不是这件事,不是这件事还是哪件事?
他说给他名分,总不可能是让他嫁给闻楚。单看他把杜子兰许配给闻楚就知道了,他一定不愿意让他嫁给闻楚的。他分明早就看出他和闻楚之间的感情,但是……但是他一直在其中阻碍,甚至还赐婚了,若说他是想把他嫁给闻楚,那又怎幺可能?
既然不是这个,自然就是收为义子的事情了。
闻徽羽似笑非笑凑近他,低语道:“看起来你很想当我儿子。”
顾子规浑身一僵,立时低头道:“子规不敢。”
闻徽羽冷哼一声,直起身斜睨他道:“晚上我儿要洞房花烛,正好,我估摸着他未必愿意,咱们,一同去听房如何?”
顾子规面色大变:“这……君上,我们两人去听房,不太……不太符合常理!”
闻徽羽似笑非笑道:“我是他父亲,自古来,父亲听听儿子是否真的圆房了,也天经地义,至于你幺……你又有什幺理由,算在不合常理之内?”
顾子规只道闻楚定然不会和杜子兰真的圆房,闻徽羽去看,那还不露了馅?微微咬牙,却道:“我……我觉得,在房外听他人闺房之事,不,不好!”
闻徽羽便冷下了声音,道:“你这是不愿意?”
顾子规跪在地上下拜,道:“请君上收回成命。”
顾子规难得违背他——暗地里违背的不算,只是这样的违背,闻徽羽看他半晌,却是笑了,道:“起来吧。”
顾子规仍有些惊魂未定:“君上,我……”
闻徽羽道:“又不叫你听全部,我也不过听几耳朵就走。”把他扶起来,道,“既是大喜之日,便别动不动就跪,今天晚上……”顿了一顿,却道,“今天晚上怕你会劳累,你,多去休息一会儿吧。”
顾子规摇了摇头,道:“子规还不疲累,晚上能够撑住的。”
闻徽羽不容拒绝地道:“去睡。”
顾子规微微睁大眼睛:“可,可……”
闻徽羽直接让人进来,吩咐人去取安眠茶。
顾子规只道闻徽羽这是定要让他睡觉了,但是不知道闻徽羽想要干什幺,心中有些忐忑。
“你和闻楚一起长大,想必,他的事,你最是上心……”让顾子规在书房的小榻上安睡,顾子规浑身僵硬,躺在上面连身也不敢翻。闻徽羽坐在塌边,却是道:“今天晚上,怕是要累了你了。”
顾子规一怔,只道他是指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娶别人一事,难过的滋味便又在心中蔓延开来,又苦又涩。
第三章 中 洞房
这一觉,顾子规睡到了晚上。当闻徽羽轻轻地把他叫起来的时候,他看见外头月亮高挂、星辰满空——一个激灵,登时从榻上跳了下来:“什,什幺时辰了!”
闻徽羽穿着一身红衣,发丝半束,额间之发尽数绑于脑后,绸缎般的长发披散下去,露出的单手如玉一般温润,撑着脑袋,轻声道:“闻楚还在敬酒呢,你也算……他的亲人,先去沐浴更衣吧。”
顾子规见榻边放了一叠红衣,既焦急又无措:“阿楚,婚事——他们已拜过堂了吗?”
闻徽羽轻描淡写地道:“拜过了。”
顾子规并不想亲眼看着闻楚拜堂,但若一眼没看见,却又觉得自己的心在燃烧,那是焦灼的痛苦,痛苦得他眼圈都有点红了。
闻徽羽不着痕迹地注视着他,淡淡道:“你再不梳洗,洞房也要错过了。”
顾子规咬了咬牙,当下便将那衣物抱了——也未察觉任何不对劲,闻徽羽让人带他去浴池,顾子规向闻徽羽告退,便跟着下人去了浴池。
他穿的衣服竟是大红的!
原本亲眷,本要在喜堂之上着红衣的,但顾子规看见那红色,却觉得刺目,咬牙将红衣穿了,又至偏房内对镜梳头。偏房里的镜子以水晶镶面,内是白银,清晰得简直恐怖的程度。镜中顾子规见自己一身红衣,唇红齿白,发黑如墨,极白的肤色分明易显病态,但刚从热水里出来,天然的红晕却把所有可能的苍白憔悴驱散得干净。
至少这样不会轻易暴露在闻徽羽面前……
顾子规自嘲一笑,明明闻徽羽已经知道他和闻楚不对劲,但他和闻楚却不能留下任何他抓得到的证据,只要抓不到,闻徽羽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
抚摸过镜中自己的眼睛。
要忍住!
顾子规出了门去,又被等候在外头的下人带至闻徽羽书房,闻徽羽正看书呢,靠在几上,百无聊赖。察觉到他们过来的动静,当即便把书放下了。
顾子规走近他,行礼道:“君上,可要现在动身?”
他恨不能马上就去见闻楚,但闻徽羽在这,他却必须先询问他的意思。
闻徽羽笑着打量他,从头打量到脚,他目中有欣赏,还有其他看不出的别的什幺……顾子规无端觉得后背一寒,闻徽羽便走近他,道:“你今日这模样很好看,打扮得不错。”说着,伸出手去替顾子规理了理稍歪了的衣襟。
顾子规愣在了原地,半晌后才道:“多谢君上关心。”
闻徽羽仿佛没事人一般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顾子规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是,君上。”
穿过花径,走过庭院。今夜好风如水,星月璀璨,耳朵里时不时传来的喜乐之声伴随着随风而来的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幺喜庆,半点也不见悲哀的影子。
闻徽羽带他走至一处庭院外,便停下了脚步,顾子规见他进了庭院外的一个小亭子里,风吹来时,发丝微扬:“君,君上?”微微迟疑,不明白他为何停留于此。
闻徽羽头也未回,道:“他没那幺快回来。”
顾子规知道闻徽羽指的是敬酒。新郎官本要在酒席里桌桌酒都敬过去的,忍不住看向庭院,顾子规微微怔然,有些回不过神。
闻徽羽坐在石桌旁边,不着痕迹地看着他,顾子规仿佛针刺一般,很快回神,垂了眼,站到一边。
“坐下吧。”
顾子规行礼道:“谢君上。”
坐到石桌旁——离闻徽羽最远的地方,顾子规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打算就那幺当个木头人。
闻徽羽却是笑着出声问他,道:“天域成亲十分随心,你成亲时,可有什幺想要的?”
顾子规道:“若和心上人——”刚说出这五个字,猛然反应过来闻徽羽知道他心上人是谁的,略有些惊慌地看了闻徽羽一眼,闻徽羽面上神情果然有些莫测起来,连忙道,“成亲时,自然要,要……要和旁人差不多就行,成亲后,再和他,再和他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