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启忙不迭丢下筷子,直接夺过信拆阅起来,丝毫没有留意宸妃亲手添的蔬食掉落在地。宸妃娘娘低下头,目光静静看着那一点粘了灰的蔬食,心中百味杂陈。早在她还是个宫中女娥时就知道彼时的太子心中只装了一个人,即便登基成为天子皇帝,即便是册立自己为三妃之一,他的心还是没有改变。
皇帝为了他心中的那个人,不惜做出了能让朝中群臣撞死在金銮殿中的举动。
宸妃缓缓合上双眼,无声抚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都说母凭子贵,如今却是自己与孩子沾了那个人的光。
叶承启没有注意宸妃举动,他只是仔仔细细看清了信上字样,然后笑出了声。
武修只写了两个字——
“过分”。
叶承启笑得温柔和煦:朕怎么过分了?不过是让你挂念一下你最爱吃的月饼而已,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将朕亲手所书之字装裱起来,日日焚香跪谢圣意。你倒好,连个谢字都没提,反倒指责朕过分,当真是将“持宠而娇”四字表述得淋漓尽致……
皇帝笑了半晌,再度提笔修书一封,看得伺候太监暗暗咋舌。都说古人鱼雁传书或暗寄相思,或聊表心意,当今天子倒是和侍卫长大人用这千里迢迢的书信传起了情话,果然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武修收到叶承启书信时,一封来自京城的暗中传书也到了雪空关。
叶承启只回了短短一句话:“与君别离兮,心惶不安;千里传信兮,诉我相念。”
文绉绉的情话臊得武修老脸通红,他正准备再写一封回信时,标有秦舒沅与武修二人才知的暗记书信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桌前。
是秦舒沅的部下心急如焚所传之书信,跪求武修十万火急返回京城保秦舒沅一条性命。
武修身躯大震,一目十行看完书信,心头恍若惊涛骇浪一般。
这书信写自叶承启落笔的第二日,秦舒沅不知从哪里得到了相助之力,竟然连同朝中数个多次劝谏皇帝广开后宫的朝堂大臣,于除夕夜当晚的百官宴之中毒害叶承启。结果叶承启提前得知消息,将计就计擒下大批人马,更是干脆利落以荼毒天子之罪名将秦舒沅压入天牢,不日问斩。
武修算了下秦舒沅问斩的时日,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来不及收拾行囊,直接抢了军营中的马匹一路快马加鞭扬长而去。曹将军大骇道:“武修,你做什么?!陛下尚未宣你回京,你这么贸贸然回去是公然违抗圣旨,要杀头的大罪啊!”
武修不待他说完,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曹将军环视周围,怒道:“都看什么,还不快把他追回来!”
然而武修毕竟还是当年那个骁勇善战的侍卫长,饶是曹将军精骑尽出,都没能拦住他。曹将军奉旨镇守边疆,轻易脱身不得,见属下纷纷鼻青脸肿地跑回来诉苦,只得硬着头皮写了书信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希望能够赶在武修之前通知陛下。
曹将军远目而望,长长一叹:“这一去不知是福是祸啊……”
秦舒沅临刑的前一晚,武修终于匆匆抵达京城。一入城门,便有天子布下的暗线火速传信,叶承启得知消息后只来得披了件外衣,武修便已经跃开宫中侍卫与暗卫们的围追堵截推门而入了。凌冽寒气拢在男人身边,边塞风沙将他的眉眼雕琢得愈发硬朗,叶承启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武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陛下开恩,饶秦舒沅一条性命。”
叶承启随手一挥,暗卫长领命率众退下,临行前颇为忧心地觑了眼场中情形,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皇帝默不作声地斟了杯半温清茶,递到武修面前,道:“定一定神,起来说话。”
武修应了声“是”,起身将淡茶一饮而尽。
叶承启面色淡然,坐在一旁,轻轻悠悠地开口道:“念在你忧心亲人的份上,无诏而回的罪名朕就不深究了。至于秦舒沅的生死,朕倒是觉得你应该去求宸妃娘娘。”
武修一脸错愕地抬起头。
“怎么?”叶承启举止优雅地拨了拨茶汤,“你那个宝贝外甥的部下没告诉你秦舒沅是如何被朕抓起来的吗?”
武修猛地回想起来,秦舒沅……秦舒沅是因为除夕百官宴上妄图毒害叶承启才……才被抓起来的!
叶承启见他脸色惨白,微微笑了两声,只是这笑容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想起来了,你那个了不起的外甥可是一心想至朕于死地啊,若非暗卫中人插手,只怕现如今你这个侍卫长就只能在举国同殇之际对着朕的灵位苦苦哀求了。朕看在侍卫长的面上,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但这次秦舒沅那个贱种居然敢对宸妃下手,敢对朕的龙嗣下手!”
叶承启说到最后,愤然起身将手中杯盏掼得粉碎,面色含霜,杀气袭人。
武修身躯震了几震,满脸的难以置信。
皇帝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朕可以宽恕他弑君,也可以对他往日里的行径既往不咎,但事关龙嗣,那就怪不得朕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了。”武修怔怔跪在桌前,眼前全是当年亲妹妹秦妙临死前苦求自己护佑亲儿,和秦舒沅幼年时期朝自己天真漫笑的模样,他缓缓低头,额间触底,哀声道:“求陛下仁慈,放他一条生路,属下,属下愿以命相抵……”
叶承启深深看着他,忽然冷笑着捏起了他的下巴:“你当真要朕饶他?”
武修心中忽有浓浓危险之感,但此刻秦舒沅之性命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了。他忽然闭上眼,无力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