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看了看水银体温计,“这孩子有点儿发烧,37度9,应该是身体有什么炎症,最好到医院仔细检查下。低血糖倒是好解决,还要一杯吗?”
晏羽摇摇头,齁死他了,喝到后面满嘴都是没彻底融化的糖渣子。
王老师探他的额头,“是挺热的,你别担心,我已经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她很快就来接你。你先在医务室这里躺一会儿,是不是最近学习有点儿累,周末好好休息一下,你成绩这么好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谢老师,麻烦你们了。”晏羽又喝了点清水躺下去,“我在这等我妈来,老师你们先去忙吧。”
王老师的确说好占用自习给四班学生讲卷子,就跟易乘风一块儿走了。
易乘风走的时候不放心地冲他晃了晃手机,晏羽了然地点了点头。
下午最后一节体活课,易乘风照例到c.ao场训练,他给晏羽发了条短信问他到哪儿了?晏羽没回复。
他猜对方可能正在医院忙着排队做检查,没空搭理他。
直到第一组技术动作做完,易乘风一抬头,看见一个明显漂亮于普通人好几个数量级的女士从教学楼正门款步走出来。
她披着一肩的微卷长发,发色是精心染过的棕色,很有层次感,五官离得老远都能看出精致来,还有她身上散发出那种许多年都未曾淡化的高傲气质。
易乘风几乎不用细看就立即认出这位女士便是晏羽的妈妈庄美婵,曾经的晏太太,如今应该叫董太太了。
她怎么现在才来接人?距离王老师打电话给她整整过了一个小时,梅川就那么大点地方,开车的话这么长时间都够跑出行政区划了。
庄美婵穿了一件长及小腿的米白色风衣,简洁修身的款式勾勒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修长的脖颈衬出她白天鹅一般的冷漠骄傲,同色腰带松松在身侧系了个结,束出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她左手c-h-a在口袋里,右手将一部鲜红外壳的手机举在耳畔,微微低着头边走边讲着电话,轻纱裙裾下一双尖细的高跟鞋节奏优雅地敲打着教学楼门前的石阶。
那她来接的人呢?
赵柏生追着一只足球笨拙地跑到易乘风旁边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惊叹,“妈耶,这是咱同学家长吗?看着跟大明星似的!”
“晏羽他妈!”易乘风语气不自觉地生硬,“可能是落了什么东西又过来取吧?”书包吗,也没见她拿着……
“我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长成这样了,真真是一点儿也不怨我自己不努力。”赵柏生感慨,“他妈多大啊,是不早婚早育,说三十我都信。诶?”
赵柏生朝教学楼正门一努嘴,原本想转头走开的易乘风又看了过去。
只见庄女士举着手机在台阶下停住了脚步,等人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晏羽在她身后一个人推着轮椅从楼里出来,脸色是稍微好了一点,但整个人依然没什么精神,病恹恹的,偌大一只书包放在腿上,他走了坡道下来。
庄美婵看见儿子跟了上来,便继续讲着电话移步往校门口走去,始终领先晏羽几步的距离。
“我艹!这是亲妈吗?”震惊之下,那点路见不平的怒意已然变得无稽可笑。
“还真不像!”赵柏生也觉得超不可思议,阿晏在生病呢,这么晚才来接人也就算了,自己亲儿子腿不方便,连推一下都不行?还让他自己这么费力地跟着。“这要是换了我妈,恨不得连气儿都帮我喘了……谁特么瞎传他不是他爸亲儿子了,我看他亲妈是小三儿的概率更高一些!”
易乘风倾身就要追过去,被赵柏生扯着胳膊拉住,“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你是那个小三儿?”
对于调侃他已经无心理会,易乘风一直目送这母子俩走出校门,眼看着晏羽自己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庄美婵对着轮椅无计可施,后来还是司机出来帮忙收进后备箱。
“起跨距离远了……摆动腿再积极一点……第二步、第二步的步幅不够大……落地角度不对,这样损失速度……迟钝!你起跑的优势在哪儿!”
易乘风抓过背包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教练,我今天中午吃撑了状态不好,这会儿有点儿难受。”
教练照着他肋下戳了一手指,给他戳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行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明早上早点儿来,再加一组体能……你平时挺稳定的啊,赛前别太紧张。”
易乘风将背包往肩上一丢,拎着钉鞋大步走出运动场。
***
“还难受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庄美婵坐在儿子身边,探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精致的指甲闪着银粉色的碎光。
她的视线细细描摹过晏羽的侧颜,目光中似有无数幻波涌动。
真是越来越像了,他和他爸爸,在某个角度简直可以重叠般的相似。
那个她从二十岁时见到第一面就彻底沦陷了的男人,晏啸,你从来都是说走就走,唯一给我留下的就只有这个儿子……
庄美婵略显狭长的眼尾轻轻眯起,带出妩媚温柔的味道,恍惚中似又重回旧时光,她下意识往儿子身边靠了靠。
晏羽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身体的高热令他每个骨节缝隙都酸痛难当,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抵御因体温异常带来的寒战感,而下腹隐隐的疼痛却又让他不合时宜地冒着冷汗。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母亲关切的声音,感受到了母亲指尖擦过额头的温柔。
“好一点了,你别害怕。”晏羽握住了母亲的手臂,按在自己胸前,这样的姿势,就好像他正在被妈妈抱着,好温暖。
周遭的声音忽然变得纷乱嘈杂,似乎车子刹了个疾停,晏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头更晕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视野里却是雪花状飘舞的黑絮,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人在大声叫他的名字,他的身体被拨来晃去,抬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又撞车了吗?
他妈妈呢,他妈妈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像他爸爸那样再离开他!
“小羽,看看妈妈,小羽——”
刺目的光线在头顶闪出黑影,庄美婵的脸就悬在面前,晏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保持清醒,哦,看清楚了,他妈妈没事,大概刚刚是他晕倒了。
那就好——
移动平床咣啷啷穿过走廊,被送进一间急诊室,家属都被拦在了门外。
有医生护士上前检查,手脚麻利地解开他的衣服,将冰凉的仪器贴到他身上。
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姐姐给了他一个和善的微笑,又用纸巾在他嘴角擦拭,“……你叫什么名字?很好,你的名字可真好听……病人神志清醒……你刚刚晕倒的时候呕吐了,我帮你换件衣服,可能有点冷……”
晏羽下意识去抓自己的裤子,他不想被陌生的姐姐脱衣服,难道撞车那次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被换了衣服,可现在他是清醒的啊。
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这时他没什么力气挣扎,只能任人摆布。
换好了病号服,紧接着又有人在他左手上扎了输液针,透明的液体被吊在床头的支架上,右臂的肘窝也被一支注s_h_è 器刺入,哗啦哗啦地抽了好几管血样。
那种虚脱时皮肤表面泛起的酥麻感又来了,晏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各项体征基本平稳,先送到病房吧,让家属看看能不能喂他吃点东西,再呕吐的话就继续点葡萄糖,补钾和氨基酸。”中年男医生声线平稳地做出医嘱,“血检尿检的结果来看,应该就是急x_ing肾盂肾炎,再等后面几项检查结果出来了印证一下。”
“小同学,是不是平时喝水太少了啊?等会儿要准备个大杯子使劲儿喝水哦,不然护士姐姐还要在你手上扎个留置针一直给你输液。”
大概是董宏杰帮忙疏通过,晏羽出了急诊室直接就被送进了单间病房。
“妈你要走了吗?”
庄美婵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我出去买点吃的给你,今晚你可能要留在医院观察。”
晏羽习惯x_ing地看了眼床边的呼叫器,指示灯显示在工作状态,他稍微有点安心,于是抬手从边柜的书包里摸出手机。
一连12通未接来电,全都是易乘风一个人拨的,晏羽吓了一跳,赶紧回拨了过去。
“喂?我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你有题要问我是吗?”晏羽隐约还记得他在大课间来找过自己。
易乘风听见他的声音总算放了一点心,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那么热爱学习了啊,你都病了还得追着你讲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