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他曾经求我以后帮他照顾他在柳国的孩子,当时好像是还没出生,不过……后来就不清楚了。”爹蹙眉,想了半天:“那是我遇到你娘之前,后来的就没顾上了。”
“然后他就自杀了?”我问。
“好像是的。他完成了任务,在先帝陵前自杀谢罪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沉静半晌,爹突然开口道:“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了吧。”他用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划着圈,看似轻巧,桌面上却留下浅浅的划痕。
“干什么?”我笑,“当然是要天下,兴则要天下同兴,亡则要天下同亡!”
爹一挑眉,看了我一眼,唇边漾开一丝微笑——“是个不错的主意。”
还是战场。还是杀戮。这个世道生存就是得别人的死亡。大张旗鼓地用着兰陵王的军旗,告诉世人,我兰陵王回来了。随便进占了一个城。军队在城里稍作休整,明晚便要进柳国蘩焉。
这边正说着,忽然守城士兵大喝:“什么人!”
你喊了他能回答你么。爹站起,看向窗外,烛火明明暗暗地将光线分割着。这么看他,竟然有几分狰狞。
“怎么了?”我有点疑惑。爹摇摇头,沉思半晌,径自推门出去。我随着他走出来,看见几个士兵拿着矛对着一个人,口中呼喝到:“好大胆子!到底什么人!”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一个守卫一脚踢到他胸前,那人便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爹喊了一句:“慢着!”那几个守卫退开,爹上前把那人翻了过来。
竟是师父。不由怔仲,腿竟迈不开半步。借着月光,师父的身上脸上全是伤,衣衫褴褛,脏臭难闻。他勉强睁开眼睛,见是爹,拉开嘴角笑了笑,却是苦不堪言。
一时之间,似乎是时光逆转。那年的破城墙脚下,那清俊异常的人一脸鄙夷地俯视着我,“想做我的徒弟么?”
我低着头,这时的师父,没有看我。
爹抱起他,看向我。我清醒了一般扬扬眉,“怎么?”爹顿了顿:“收留下他吧。”看我没有反应,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抱着师父进退两难。我攥着衣襟,长叹了一声:“这是自然的。他是我师父么。”
叫人收拾出来一个房间,爹把师父清理了一下,抱了进来。
师父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身上青青紫紫,红肿破皮,一身上下到没有完整的皮肤了。我捻起他的胳膊细细检查,很多伤口附近都有一些细小的针眼,却不是在x_u_e位上。爹给他把了把脉,皱眉道:“脉象微弱。”我点点头,命人取出些金针来,固定住他的几处大x_u_e,爹在一边疏通筋脉,运功引导师父的内息自行调整。
“霍奉的气海被点,所幸他原本内力深厚,没有破,功夫保住了五六成。”爹叹息道:“竟然会这样。凌家的小子,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些。”
我收起金针,不解地看着爹:“您怎么知道?”
爹把师父安顿好:“这是嘉摩族的附x_u_e法,不在x_u_e位上施针,只在感觉明显的x_u_e位旁边一内力附针,效果更好,更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罢了。”
“凌静又看样子不简单。”我淡淡道,“师父都下的去手。”
爹看我一眼:“他看来是知道了。”
我抬头:“嗯?”
爹站起身,随我走出房门,轻轻掩上们:“你可知三百年前,嘉摩族族长受命炼制长生不老之药?”
我点点头:“有所耳闻。”
“霍奉便是当年一个药童。药童是丹药的容器,失败的话,会被丹药反噬,死的很惨。霍奉和他弟弟是幸存下来的几人之一。”
“那这么说,这种药确实有了?”
“有。不过后来大凛皇帝服下之后几天之内便犹如僵尸,甚是恐怖,而且还活着。继任皇帝大怒,命人屠山。”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不是重点,当年为了控制住几个成功的童子,嘉摩族族长收养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是‘貂女’。”
极北之地有人想捕貂,便把少女剥光了扔在雪地里。貂本x_ing善良,便会过去以自身偎住少女帮其御寒。这时便是撒网的最佳时机。
“其实几人之中只有三个人炼成,霍奉的最为成功。要想取出丹药,必须得生生剖腹,人自是活不成了。当初安抚霍奉的‘貂女’早就和族长珠胎暗结,巴不得他早死,可怜霍奉还一心一意地待这个‘小师妹’好。后来貂女联合族长要害他,反而被他杀了。那个静又——便是貂女的孩子。当时还是胎儿,霍奉一直在延长他的生长时间,希望能找到一种调y-in补阳的法子将他治好。”
“于是,找上我了?”我笑着问。
爹的脸色变了变,涩声道:“没错,找上你了。”
窗外风声骤起,树影摇曳。
“看来静又是想拿师父炼药。”我说:“师父当年明知道是那‘貂女’背叛在先,为什么还要如此地照顾静又?”
爹看着我,苦笑:“这个,谁又知道。”
第43章
大楚。念恩宫。
邵阳帝背着手,缓缓地踱着步。历代帝王的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他一个一个地数过去,满满一屋子。什么开疆拓土,什么天佑福泽,什么万乘明君。不过就是几幅寥寥的画像,而已。
邵阳帝名昭乾予悯,是大楚第九代皇帝。小时候娘总是抚着他的脸蛋,柔柔地唤着,悯哥儿,悯哥儿,悯哥儿。
那时候他和娘总是吃不饱。娘能不吃就不吃,把那些残汤剩羹省给他。自己那时候小,没有看见娘日益憔悴的容颜,只是没心没肺地吃。
那是那些宫人好心,把那些类似于泔水的东西省给他们母子。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皇子。自己没爹,只有一个娘,是宫中最下等的杂役女。是个人就能欺辱的阶级。他是个小杂役,帮御膳房洗碗。他最盼着宫里举行大宴,这样他洗碗的时候就可以偷偷舔盘子底。有次被娘看见了,落了泪。他慌了,蜷在娘亲的怀里,n_ai声n_ai气地说,“娘不哭,悯哥儿错了,悯哥儿再也不这么干了!”那时候他多大来着?他仔细想了想,五岁。因为他六岁上,就亲眼看见那帮人活活勒死了娘亲。
宫里自然是有皇帝,他没见过。听说大凛送来一个绝世美人,虽然是个男的。皇上宠他宠的上天,封他为“倾国夫人”。他不关心,他只关心下顿饭什么时候能吃上。
他记不清皇后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了。娘亲当年只是个小宫女,被皇上醉酒临幸,怀了他。天知道她一个未婚有孕的宫女在宫中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反正他艰难却幸福地长到五岁。皇帝的几个皇子都不成器,偏偏皇后娘家势力大,嫔妃们接连闹出的滑胎事件,皇帝没兴趣管。他的心思都在那个倾国夫人身上呢。
几个大力太监,用白绫勒死了娘亲。死人都是一样的难看,他却不害怕,走上前为娘亲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
原本,他们只是想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了。
十九岁,转折点。“倾国夫人”早就被人害死,不知道是谁做的。省了他的力气了。那天天气有点y-in,他一身重甲,站在崇德殿,平静地看着那个应该被他成为父皇的男人。
“我敬您曾经是个英雄,喝了吧。”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那男人面无血色,神色却安之若素。
他讨厌这样的神情。
那男人喝了,一笑。“我众多皇子,最像我的,竟然是你。”
不是“朕”么。
皇帝晏驾,皇后就更好处理了。几个大力太监,一段白绫。
后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做了一下比较,皇后体胖,死相更难看。下身大小便失禁,臭不可闻。
最后,他登基,成了邵阳帝。从此只有人敬称他为皇上。寂寞的时候,他也想听听那声,悯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