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斐眼看着甄贤的药碗空了,便将他扶起来,哄着他早些上床去休息。
甄贤顺从地任由他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却仍是大睁着眼,难以成眠。
“睡吧。外面有玉青他们守着,不用担心。”
嘉斐便自己也宽衣解带爬上床去,将他搂在怀里,一边安抚轻拍着他,一边如是哄慰。
甄贤缩在他胸口,良久沉寂,轻叹一声。
“殿下当真决意要收编这一路匪徒么?”
他忽然如是问,嘉斐似没有料到,略诧异地看住他。
“这些悍民比官军还能打,收了他们,多一支善战之师助力东南,少一路匪寇为祸乡里,不好么?”
甄贤垂着头,暗自咬唇,“匪毕竟是匪,都是些亡命之徒。”
他显然是在担心什么,却又不愿明言,所以才这般闪烁其词,说出些生硬牵强的理由。
嘉斐不禁失笑,紧了紧手臂,愈发抱住他,道:“就是要不怕死的,才打得了硬仗。古来盗匪罪犯充军者不胜数,军功洗罪者不胜数,何况这些人只不过是逼上梁山,给他们一个机会,未必不能出名将功勋。”
“正是因为逼上梁山……”
甄贤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仿佛自己也觉得荒谬,良久,只得又重重叹一口气。
“这是陆澜的人马——”
他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
嘉斐为之一静。
“你怕陆澜对我不利。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么蠢。”
然而这回答丝毫也没能让甄贤宽下心来,仍旧皱眉屏息。
嘉斐静了一瞬,伸手撩起甄贤散落肩头的长发,深深望住他。
“小贤,你很在意那个姓陆的?”
“不,我只是……”甄贤脸上顿时一涨,下意识反驳,却又语塞得不知该如何自辩才好,只能尴尬说道:“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在我看来,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嘉斐凝视他许久,不由苦笑,暗叹一瞬,便干脆将话说出来。
“他喜欢你。或许也不是别的,就是一点单纯的相惜之情。但是他喜欢你,将你引为知己。所以才因为你舍弃他而心生怨愤。他倒是眼光不错,难怪有纵横一方的本事。”
他如此坦白毫不掩饰。
甄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是想竭力否认,撇清,却终没能发出声音。
嘉斐摇头宽慰他。
“你这么好,他喜欢也是应该的。我又没那么小气,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安静片刻,才怅然苦笑。
“可是小贤,你可曾喜欢过他?”
小贤自己或许还未意识到,他对陆澜的意识已然远超过其他普通路人。
当然是因为他心善且自律,不能容自己违背诺言。
但更是因为陆澜其人深深地刺痛了他,令他在无意识间对这个人产生了认同感和亲近感,因而特别在乎。
“你也喜欢他。至少他曾让你动心过。你高看他一眼,所以才格外在意他。也所以,才会对他有承诺,有愧疚,才会因为他辜负你的期许而发怒。”
嘉斐很是惆怅感慨地做下结论。
“果然我还是弄死他算了。”
“殿下!”
甄贤终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殿下最后那一句当然是随便说说的,或者成心说来吓唬他,这一点自信甄贤总还是有的。
然而即便如此,能让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十分可怕了。
“我没有喜欢他。”
甄贤觉得自己嗓音发紧。
他对陆澜,或许确如殿下所言,有那么几分相惜之情,但绝没有其他。
他不信殿下不懂。
可殿下偏要故意说这种话来引他辩解。
一旦开口自辩,少不得要说几句羞煞人的,要他如何启齿。
甄贤心里羞恼,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得闭紧了嘴,嗔怨瞪着嘉斐。
那神情反叫嘉斐心悦不已,当即倾身凑上去,正要在他耳边再说些什么,忽然却听门外传来人声。
“修文贤弟已歇息了吗?可容愚兄进屋一叙?”
赫然正是陆澜。
这曹cao来得却是时候,还如此明知故问,更明知故犯,简直其心可诛。
顿时,嘉斐脸色一阵诡谲变换。
甄贤见状翻身,一手下意识扯住自己衣襟,一边伸手去摸外袍一边就想抢先应话。
嘉斐哪能容他这会儿还去搭理别人,伸手一捞便将他又捉回来,一面从容开口。
“夜深至此,衣衫不整,不太方便吧。”
话音未落,甄贤的脸已快要由红转绿了,当真有可气又好笑。
陆澜此时来寻他,必是故意为之。但殿下这句话应得也没好到哪儿去。
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上流人物,偏要做这种有辱斯文的无聊事。
起初,甄贤还想劝止。
但嘉斐径直抓了他双手将他桎梏在怀里,又拿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嘴,根本不许他接话。他徒劳挣扎了两下,非但半点也没能挣脱,反而在拧转拉扯间滑落了大半衣衫,愈发狼狈不堪。
论气力,甄贤原本就没法和自幼习武骑s_h_è 的靖王殿下比,何况还带着伤,很快便只能手脚无力地败下阵来,赤红着脸软在嘉斐怀里,默然以眼神抗议。
他听见陆澜又在门外道:“愚兄有一事想问修文贤弟。”
嘉斐一面忙着搂住甄贤不许他出声,一面随口应道:“不如陆老板明日请早?”
外间陆澜也不含糊,毫不犹豫反问回来。
“是不方便,还是王爷不准?”
甄贤闻声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血已被烧沸了,又竭力挣扎起来,企图甩脱靖王殿下的“魔掌”。
他愈是反抗得激烈,嘉斐反而愈发开怀,满脸得逞坏笑,干脆把他按住,三下五除二剥下他贴身的小衣,故意扔在床脚他摸不着的地方,而后贴身将他堵在在床榻内侧,还唯恐他受凉,没忘记拽来被褥替他盖好。
甄贤简直难以置信。
堂堂一位皇子亲王,何其尊贵威严的身份,从读书认字第一日起便习君子六艺,白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怎么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蛮不讲理!
胡作非为!
y- ín …… y- ín 邪无道!
瞬间,这十二个字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甄贤气得指尖都木了,差点没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可他此刻浑身不着寸缕,羞耻得张口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拽着被褥涨红了脸缩在墙角,想瞪着嘉斐,又觉得不想看见那张笑得恼人的脸,只好置气狠狠瞪着墙壁。
对于他这反应,嘉斐倒是十分满意,悠闲抽出个空当,再应了陆澜一声。
“你刚说什么……?准啊。怎么不准?你问吧。”
言外之意,是就在门口站着问得了,没有进门坐下的必要。
陆澜竟也十分执著,就在门外继续问道:“之前我曾给贤弟寄书一封,不知贤弟可曾收到?”
这姓陆的也是稀奇。正常人到了这个份上早识趣走了,他偏不,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嘉斐心里嫌弃得很,嘴上也不能直接开骂,便曼声回一句:“收到自然是收到了。”
陆澜问:“未知修文贤弟是如何处置的?”
“烧了。”
嘉斐直截了当答道。
才出口,便见缩在墙角的甄贤明显颤抖了一下。
嘉斐眸色微荡,便即补了一句。
“我烧的。”
陆澜还执意在外头追问:“就不曾想过要回信与我吗?”
这人这么死缠烂打,脸皮比城墙还厚,也着实就他能在浙江这么大个烂摊子上周旋多年,一边被太监使唤,一边被三司呼喝,里外不是人……到底是说他不容易好呢,还是说他不要脸好呢?
虽然最终输得彻彻底底,还几乎把x_ing命搭进去。
如是认真想来,嘉斐反而没了心情,觉得自己和这么一个人较劲也着实很无聊幼稚,便随口应了一句:“回信就不必了吧。你意会一下算了。”
他已毫无掩饰地表现出厌烦的情绪。
外间陆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出声来,“王爷这是不打算让修文贤弟再同我说话了?”
“让的,让的。只要陆老板别这么大晚上上门找人唠嗑,有什么好不让的。正是夜半私语的时候,就算小贤他肯应你的声,你敢听吗?”
嘉斐真真也被气得笑了。
从头至此,陆澜都故意翻来覆去咬着“修文贤弟”这四个字,炫耀似的强调,但凡换个沉不住气的,只怕早就被气死了。
可这种事,哪像是正经人做出来的?
以这人这么刷得了心机更耍得了无赖的邪路子,倘若不是生为商贾庶民,或可成枭雄,开疆拓土,不再话下,不是对手,便是对头。也不知小贤到底走眼看中他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