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上)【完结】(26)

2019-05-26  作者|标签:沉佥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而这样的甄贤,巴图猛克自然也想拿来大做文章,断不会肯轻易放还给他。

  又及巴图猛克经营多年,屡屡挑衅,处心积虑想与圣朝开战南侵。他若要在此时硬抢小贤回来,必引至两国交兵。

  他绝不能主动挑起战火,不能给鞑子名正言顺南下的借口。

  他并不惧怕与鞑子一战。甚至可说,他原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一战扬威,叫鞑子从此知道圣朝厉害,不敢再起中国可欺之心。但他必须站在无懈可击地制高点,举起一面可以一呼百应的旗帜,才能有打赢这场硬仗胜算。

  所以他利用了父皇想要将七郎推出前台的微妙心态。

  他知道父皇宠爱七郎,有心给七郎机会立功、封王、开府,于是便使曹阁老向父皇进言,替七郎讨了这个代天巡牧查走四镇的差使,而后又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了瓦剌。

  七郎之所以突然被鞑子掳走,是因为他需要这样一个借口。只有如此重要的一个借口,才能让他拥有完美的先斩后奏调动边军的令箭,才能让他理直气壮与鞑靼人开战。

  他当然没有想弄死七郎的心思,但他利用了他的幼弟,让七郎浑浑噩噩就陷入了随时可能危及生命的险境之中,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他甚至不怕父皇会质疑他。

  父皇是一个只看结果的人,只要结果是满意的,很多时候父皇都可以不问过程。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小贤会责难他不择手段。

  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嘉斐看着眼前的甄贤,看着那双不染杂尘的眼睛,无言踟蹰以后,终于苦笑。

  “……总之,我们打了胜仗,大挫了鞑子的锐气,七弟也平安无恙,皆大欢喜事事完满,你又何必定要想那么多呢。”

  如斯回应,无异于默认。

  气氛遽尔凝滞,只余长久的沉寂。

  嘉斐甚至能听见自己久违的心跳,能感知到掌心里急剧渗出的汗水。

  他上一次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气得小贤头也不回地扔下他走了,一走就是七年。而今才方重逢,他又重蹈覆辙做了庶几相似之事。哪怕都是不得已。他毕竟又对自己的兄弟下手了。倘若小贤此刻骂他,给他一耳光,又气得甩手要走,嘉斐也丝毫不会意外。

  然而,甄贤没有。

  嘉斐凝神屏息地等了许久,直等得心焦难耐,险些脱口追问个回话,终于听见甄贤轻声对他说:“殿下,是甄贤错了,甄贤……不会再离开殿下了。”

  眼前的小贤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嗓音低沉轻柔,平静得如同封冻湖水。

  他怎能如此平静呢……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愤怒?没有再像从前那样生气地质问自己,和自己争吵?

  嘉斐一阵茫然困惑。

  他忽然又觉得,小贤似乎稍稍有些变了。

  那是当然的不是么。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都不再是当初热血少年,他自己也变了许多,又怎能要求小贤始终如初?何况小贤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

  然而他又无法自控地为这种变化而感到恐惧。

  此刻,他竟会不知道甄贤在想什么,他竟然无法猜透小贤的心思,这认知叫他顿生惶恐,忍不住就冒出千奇百怪的杂念,甚至向着万劫不复地深渊径直坠落。

  是了……小贤这样的人,最是容易将这些事情都背到自己身上。小贤一定还是在怪他的,认为他为了将自己抓回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利用七郎,认为是自己的离开才令七郎遇险,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以此要他保证不再做出这样的事。

  “你觉得我在胁迫你吗……用别人的x_ing命胁迫你顺从我的心意?”

  陡然,嘉斐眼中腾起灼热火光,却又立刻熄灭成灰。

  甚至连自己也未曾察觉,他便用力钳住甄贤手臂恶狠狠地将人拉扯近前,死死盯着那双宛若平湖的眼睛,沉声再开口时,语声里的戾气已毫无意识地溢出来。

  “我不会和你置气说什么‘既然如此,我放你走’之类的傻话。没错,我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的。所以你要觉得我不择手段,觉得我是在胁迫你,都没所谓——”

  但甄贤却再一次打断了他。

  他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坦然却又坚定地看住了他的眼睛,又对他说了一遍:“我错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而后,竟反过来伸手将他抱住了。

  这怀抱何其温暖,一如耳畔语声。

  嘉斐心尖一颤,脑海蓦地一片空白,整个人完全懵了。

  然而嘉斐这一生都不曾知道过,那一刻的甄贤说出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更不是妥协,而是一个誓言。

  当思绪终于冷静,甄贤便已想得清楚明白。

  他明显察觉了嘉斐身上隐隐弥涨的戾气。

  甄贤并不敢自诩重要,不敢以嘉斐利用幼弟与鞑靼人开战的缘由自居,但二殿下这无意识间流露的狠厉让他心惊不已。

  他赫然发现,殿下稍稍有些变了。

  甄贤记忆中的嘉斐,曾经是个温柔的人,不仅仅只对他一个人温柔而已。殿下从不曾苛待过任何一个好人,甚至飞禽走兽。

  尝有一次,殿下带着他偷溜出去玩耍,在京城巷角看见一只甫出生不久的小狗崽,浑身癞疮又吐又泻,肮脏极了,一看便是得了重病快要死去的模样。但殿下立刻就抱起它带了回去,请来大夫悉心救助,任谁阻拦也没将它扔下。

  那是一个发自本能的举动,没有半分犹豫,亦不是要做给谁看。

  那些天里,他陪着殿下,看着殿下没日没夜亲自照料那只又脏又臭的小狗,甚至抱着它睡觉只为了安抚它仿佛噩梦般的抽搐,直到小狗终于奇迹般地好转过来。

  那时他觉得这样的殿下简直温柔地令他眼眶s-hi润。

  就是这份温柔,让他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只追随殿下一人。

  仅仅文韬武略胸怀大志是不够的,一个守成天下的君主,当有一颗温柔的心才能仁爱四方。

  可他眼睁睁看着这颗温柔的心一点点冷硬起来。

  七年前的兄弟之争,是他年少无畏心中只有输赢,一时意气给殿下出了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韬光养晦,以退为进”的主意,本意并不想要谁的x_ing命,却未想波诡云谲局势复杂,很多事一旦开了头便不再是他们能掌控的,最终导致了那样惨胜如败的结局。

  他自责,是因为他心中有愧,更是因为他不信,也不能信,他心目中温柔的殿下能够狠心逼死自己的亲手足。

  七年前的那一天,他同样追问过,然后和殿下大吵了一架,在殿下试图强按住他的时候慌不择路地逃了。

  一晃七年,再重逢,他知道他错了。

  他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他不该留在殿下身边,因为他会影响殿下的判断,会拖累殿下的名誉,甚至或有一天,他还可能成为被用来刺伤殿下的刀。

  然而这一刻,当他终于面对面再次看清那双叫他牵挂不已的眼睛,看清那些于眼底隐隐沸腾的黑潮。他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错了。他不该那样扔下殿下一走了之的。

  如今的殿下,比之七年以前,愈发像只行走在刀锋上的困兽,甚至不自知脚下鲜血淋漓。

  殿下竟然做了这种设局开战的事,不仅以命相搏,更是以国相搏,如此豪赌,胜了才是魄力胆色,万一败了,必是天下浩劫。

  可他们胜得如此艰难惊险,如今想来,全是后怕。

  兵行险招,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甄贤不知他怯懦逃离的这七年中,殿下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导致今日这般不计后果的激烈,就似宝剑开刃,可以杀敌,亦可自损。他只恨自己这七年不曾守在殿下身边,不曾与殿下排忧解难分担苦痛,不曾在殿下行差踏错时将之紧紧拽住。

  他曾经那样害怕,害怕他与殿下之间这微妙的维系终会成为彼此的毁灭。但同样的错,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再犯。

  若有血,甄贤不畏惧流,若有罪,甄贤不介意扛,但他不能让殿下被y-in霾泥淖困住。他想看见他自幼憧憬的那个人耀眼依旧壮志得酬。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所有曾纠结辗转的愁思心病,全在这一刻付之一炬,再没有犹疑困惑,再没有动摇退缩,唯有平静宁和。

  甄贤环手抱住嘉斐,低头将前额抵在嘉斐鬓角,轻柔且坚定。

  这动作如此亲昵,饱含太多不予言表的情愫。

  s-hi润的吐息那样近,随着体温一起灼热,彼此都能听见对方怦然不已的心跳声。

  嘉斐懵了半晌,略侧脸颔首,试探地低低唤了一声:“小贤?”

  甄贤立刻抬眼迎上了他,再没有躲闪。

  嘉斐心尖一颤,只觉被这目光望得脊背酥麻,如有电火流走,待回过神来,已再也压抑不住。

  大约是在关外久了,日晒雨淋,又缺食少水,甄贤的嘴唇略有些干燥,带着开裂翘起的细小倒刺,远称不上柔软甜美。

  但嘉斐甘之如饴。

  他衔住那魂牵梦萦的唇瓣,怎么舔舐吮吸也不够,又贪恋地撬开紧闭贝齿,将舌头探进去搅缠。

  他能感觉到怀抱中的人在明显地发抖。

  甄贤双眼闭成一线,紧张得就像一只被掐住后颈的狸猫,浑身僵硬地任由他掌控着,甚至连呼吸都无法顺畅。原本环在他腰间的双手也毫无自觉地攥起成两个硬邦邦的拳头。

  这模样,与其说是与心悦之人纵情相拥,不如说是要上刑场才更贴切。

  嘉斐稍稍拉开些许距离,盯住这样的甄贤看了一会儿,心尖一阵微痛,苦笑已染上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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