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上)【完结】(8)

2019-05-26  作者|标签:沉佥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嘉斐不接话锋,反略眯起眼,挑眉,“‘阿崔’也是你叫得的?”竟似有责备僭越之意。

  嘉钰眸色一震,好一阵子不说话,一动不动,只把那乌漆漆一汪深眸胶在这眼前人身上,末了,缓缓地吐出声来:“叫了又怎么着?不就是王爷的一个妾么,便是‘甄贤’我也叫过了!”

  “你——”话声不高,却是字字戳到骨子里。嘉斐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当场翻脸。这个小四啊,真是个猫儿x_ing子,从来只许他挠人,谁若是挠着了他那是铁定一口咬回来的,还偏要专拣痛处下口,生生见血。嘉斐强压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放沉了嗓音道:“好,不说这个……说正事。”

  嘉钰还嘟着嘴,白眼不乐意地背过身去,恨道:“就记着你的‘正事’,我可是偷溜过来的,身子都还没捂暖和呢。”说着又蜷了蜷腿脚。

  他着实是穿的单薄,又赤着足,团身缩在一旁的模样孱弱可怜。其实正是伏天,对普通人而言只有热哪有冷,但嘉钰却是个半点寒气也不能受的,稍有不慎,夜风也能将他吹倒了。嘉斐看在眼里,万般无奈,只得一边捂住那双略显冰冷的裸足,一边扯过被褥来将他裹严实了。嘉钰却不肯依,低呼着嫌那丝被太凉,一个劲儿往嘉斐怀里钻。好容易,终于在那怀抱里找了个温暖踏实的位置躺舒服了,他伸手环住嘉斐的腰,把耳朵贴着心跳,声如呵气:“二哥,你就不能索x_ing再多宠我一点,别老让我心里难过么……”

  嘉斐任由他抱着,抚着他长发,一言不发得似不曾听见。

  嘉钰等了半晌未等到回应,放弃地叹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彻底不动了。

  见他安静下来,嘉斐拍拍他肩膀,轻问:“说正经的,你赶紧告诉我,那丫头都跟你说了什么?”

  嘉钰久久地没应话,忽然,却抬起头,就着怀抱盯住那双居高俯视着自己的眼睛,“二哥,你可曾让甄贤待在离你这样近的地方过?”他喃喃地问着,神色清澈得宛如迷失。

  瞬息,嘉斐只觉心头一震,脑海里竟“哗”得一下白光暴涨。

  小贤离开京城以后,他曾经长久得失眠,整夜无法合眼。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少年和他手足相抵地团在同一张榻上,念一段书里的故事,伴他入睡方止。父皇赐下的宦侍、宫婢没一个可心的,他连多瞧一眼的兴趣也没有,更不谈其他。

  直到他乔装在京城书院遇见一个清秀书童。

  那样的身段、嗓音,尤其背影,甚至七分眉眼,都像极了小贤。

  少年行事总不知深浅。他曾沉迷了好一阵子,日日跑去缠着人家,险些分不清幻影与现实。直到一日,那小童忽然抽出一把匕首来刺他。他几乎就着了道,猛从虚无缥缈的错觉中挣起身来,惊得不能言语。

  但那小童却反转刀尖,剜进了自己的心口。

  “公子你到这时恐怕都还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罢,总这样自说自话地喊我‘小贤’。你啊,究竟是有情之至,还是无情至极?也好,也好,我也可以当做我从不知你是何人,反正从此不必再记得你。”

  到如今那小童究竟叫什么,他也依然没能想起,便是模样也早模糊了,只有那双至死不愿闭起的眼睛,和那些落在血泊里的话语,还烙在心里。

  从那以后,他开始随身傍着短剑,每时每刻,睡觉也不能放下。

  他也曾试图回想,究竟是什么人让他落入了这场险些要他x_ing命的醉生梦死,何以偏偏这样巧,轻易就让这一抹相仿云烟勾了魂魄,但终于又放弃了。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太多,揪出来又如何?重要的是,他从此再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之后那两年,是最风声鹤唳Cao木皆兵的两年。再不敢松懈,更毋论信任,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点,他觉得他快被压垮了。以至于,忽然惊闻小贤回来了时,有好一阵子,他仍如在云雾,简直无法相信。

  小贤还是从前那样,一样澄澈,一样宛如赤子,一样会安心在他身边睡如醉猫。而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变了。无数次,他都盯着小贤毫无戒备的睡脸,犹犹豫豫,辗转反侧,心底久久难平,难述滋味。

  那是一种十分难以描述的惆怅,事到临头,这多年的思念,他竟不知该如何表达,更惧怕亵渎,只能呆呆望着,在进退维谷中蹉跎。

  而即便是如斯忐忑的相对,却也那样短暂,尚不待他理清头绪,便烟消云散了……

  竟是一语戳中,勾起几多旧伤怀。

  嘉斐神色渐渐y-in沉下来,如有乌云遮障。

  “你便非要这样说话来刺我。”他盯着嘉钰,缓缓地,将一只手握住那只俽长莹白的脖子,语声不惊,却是骤然低寒,“嘉钰,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刹那,嘉钰只觉浑身一僵,似被什么无形之力压住了,连气也吸不进。其实二哥并没有如何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然而,这却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见二哥这样y-in沉地唤他。他险些想要低头求饶,但事到如今,他的骄傲已决不许他这样做。

  你若真这样狠心,索x_ing掐死我罢了。

  他心里这样哀道,抬起眼盯住嘉斐,双目泛红胀痛,却不愿流泪泄了心伤。忽然,心口上一阵痉挛,难以分辨是疼痛或是别的,只是猛一下抽搐着紧缩起来,更深处,竟似撕裂了。他连声音也没发出来,无法自控地颤抖着蜷起身子,血已将略带苍白的薄唇染得s-hi红。

  “四郎!”嘉斐陡然惊醒,慌忙松手将他抱起,就要喊人。

  他却一把掐住嘉斐胳膊,用力地几乎要掐入血r_ou_。别喊!他用眼神这样瞪住嘉斐,直到嘉斐顺从地默然双手抱紧了他,才阖眼低了头,缩在怀抱里,依旧是抑不住地轻颤。

  “别忍着,不能咽下去,快吐出来!”嘉斐托起他的脸急道。

  他还倔强,咬着嘴唇强咽,到底没忍住,把那口瘀血呕了出来,身子一软,跌在嘉斐臂弯里。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缓下来,半睁开眼,低低轻语:“如果只要呕了血你就肯对我好,就算把这身子里的血都呕干了,我也没所谓。”身上衣衫却早已被冷汗s-hi透了。

  嘉斐心下酸涩,拭着他唇边血渍,长叹:“别这样,阿钰,咱们……别再这样了。”

  难道是我想这样成天与你斗气么?嘉钰暗自哀凉,虚弱扯起唇角,唤了声:“二哥……”

  “别说了。”嘉斐却没让他说下去,而是安置他躺下,将手轻柔暖在他心口上,哄道:“睡吧,先歇着,什么事都等明儿再说。”

  嘉钰深深抬眼,没再多说别的,伸手揽住嘉斐,又将脸埋过那胸口去。

  萧蘅芜告诉嘉钰的,是一个绣娘所见所闻,也是一个劳苦百姓所感所受,于权利冰山而言,不过是表皮霜壳,尚不足一角,但却打开了一道缺口。苏州府上的百姓过的并不太平。官定生丝依照品质价分四等,织造局给的永远是最低一等,且还常有拖欠,而民商给的价格更不能比织造局高。许多桑农交了丝又拿不到钱,赋税却分毫不能少,逼不得已想要改桑为田,而偏偏各类农物种子又被抬出了高价。官商勾结一层层从百姓身上割r_ou_,无人做主的Cao芥平民自然苦不堪言。

  织造局帮着商贾压低丝价抬高种价,想必又还要从商贾处再剥一层回扣。朝廷每年拨给织造局的银两只多不少,如此省了再抽,盘剥了早不止一倍,这等巨贪绝不可能大喇喇搬回家去存于名下,必然会借人洗钱。要查织造局,还得先从这只借来洗钱的手查起。而能几年如一日帮洗这巨额赃款又不令人起疑,又要与织造局有所瓜葛的坐贾究竟是哪一家,想要确定恐怕并不难。

  但这件事他也就只查到此为止了,余下事总要留点给别人查才好。嘉斐心中思定,远眺一眼群峰叠翠,深深吐息。

  山中Cao木芬芳,澄澈入肺,一片宁和。

  此处已是雁荡山中灵岩古刹,背靠云锦屏霞,远望天柱千仞,实在浑庞肃穆,叫人不由自主沉静,竟如万虑俱熄。

  嘉钰已倚在侍从们支起的小榻上又睡了,别看上山一路有人抬着,脚不沾地,但他到底身体虚弱,还未到时已困倦疲乏了。何况,昨晚毕竟没有睡好。

  嘉斐遣开侍从,亲手将滑落的薄毯替嘉钰盖好,不由略有些走神。

  嘉钰昨夜又呕了血。他原本想让嘉钰好好歇上几日,但嘉钰却说夜长梦多,还是不耽搁的好。算起来,着实是他自私,嘉钰分明已经病成这样,他却还让嘉钰如此为他cao劳。利用了嘉钰对他的好,这一点,他必须承认。

  可是,嘉钰对他的好……

  思及此处,他不自禁一叹,视线虚实,忽然,见嘉钰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正望着他。

  “累么?”嘉斐问着,伸手试了试嘉钰额头。

  “累。但既然是为了二哥,舍命也无妨。”嘉钰坦然应道。他倚在榻上,只把双眼一瞬不瞬看牢嘉斐,又问:“二哥你打算如何做?”几乎只剩口型,轻得完全听不见了。

  嘉斐意会,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不远处泉上苍柏,出其不意从袖中摸出一支镖来,猛刺入自己胸口。

  “二哥!”事出突然,嘉钰也丝毫没有防备,下意识惊呼一声,猛起身抱住嘉斐。

  众侍卫闻声涌来。

  几乎就在同时,苍柏树后一道身影闪出,夺路而逃。

  随行护卫的杨思定、张思远也前后脚奔来,见状忙传御医。

  嘉钰见他二人还楞在原地,忍不住怒斥:“还不去追刺客?都盯在这里作甚?”虽说二哥这一下是自己戳的,但总还是为了这帮阉奴,瞧着便心头起火,巴不得这些没种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可当真叫他们全滚了也麻烦……想着,他又含恨瞪了杨张二人一眼,强压一口恶气,缓下语声令道:“请张旗长去督办缉凶罢,杨旗长留下守着此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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