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恕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怔怔出神。
他并不是不认得卢尚秋了。
相反,那日在擂台武场上,他一眼便认得他。没想到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之人,便是那出声救他之人。
在此种情形意外见到小秋,他原本万分的欣喜。可是他的小秋却在王族座席上与王爷并肩坐在一起。更加令他郁闷的是,王爷的手牵着小秋的手,两人十指紧紧相交,令他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当初走投无路才去找玄鸣长老,十年来他尘缘未了,玄鸣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大师觉得此人武学造诣颇深,是可造之材,才决定将自身武艺倾囊相授,但愿徒弟有朝一日离开少林寺后,能够走上正道,为朝廷效力。
接下来他被师傅赶出师门,在洛阳城云麾将军裘国栋手下做巡官,听说了更多关于小秋的故事。那些讲故事的人拿小秋的事作饭后的谈资,用秽言秽语,将情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还将画有小秋的春宫图分享给他看。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住没将珍藏多年的那一支白簪折成两半。那只小白簪是小秋留给他的信物,自从剃了和尚光头,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用过。如今那少年用的簪子也太短了,不能再用了,他便用布包了揣在怀里。
梁王寿宴,他一个新人莫名其妙地遭到邀请,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见到小秋,却只见他神情憔悴,被太平公主与皇上身边的才人婉儿等女流欺侮,才知道他过得并不好。
可是小秋与梁王的关系在他心中是一道过不去的坎,他自私地想,自始至终还是认为不要与小秋相认的好,以免他心中留存的那个纯洁的小秋如气泡一般破灭。
不过,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对小秋的一举一动倍加关注。
不久他听同僚聊天,说起京城某晚动静甚大,据说是梁王因卢侍郎与魏王起了冲突。之后又有消息说,卢侍郎被梁王逐出王府,去了京城太学当教书先生。
京城洛阳有个出名的夫子,其人除了有博学多识的美称以外,更是被赞为“颜极俊丽,如出水芙蓉,美貌无双”。
京城里私下也流传着这样的话:愿掷千金者可得牡丹公子抚琴品箫,愿掷万金者可与浪荡夫子共度春宵。
牡丹公子曾经是梁王的娈宠,名声在外,因此许多贵人慕名前去,一掷千金,只求与牡丹公子春风一度。梁王在洛阳太学附近为卢夫子置了一处简单宅邸;那些慕名而来的宾客,几乎将卢府的门槛踏破。
夫子唯一的毛病便是身体不大好,在床上做久了会喘,喘得时候后廷收缩,能将身上人立即送上无与伦比的高朝。
杨恕听嚼舌之人说到这里,肺都要气炸了,竟生生将酒馆的桌子砸了个窟窿。
店小二哭丧着脸:“军爷,您火气这么大,砸坏了桌子,小店本小利薄,负担不起啊!”
***
洛阳太学正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当晚杨巡官便循了职务之便,使轻功偷偷跟在夫子后头。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停在卢府门口,杨恕认得是于将军府上的马车。
卢夫子此时已换了一套飘逸的水蓝长褂,发髻亦已放下,乌黑的长发随着夜风飞扬,他施施然上了马车。杨恕一路跟踪到于将军府,越走他心中越是凄凉,可是他始终不愿相信他心中的小秋已经改变了。
将军府戒备森严,他不好擅自闯入,只寻了一处隐蔽地方听墙根。
窗棂上印出两个人的剪影,起初还听得叮叮咚咚琴声,渐渐地,那琴声也歇了,两个人影滚做一团,男人的兴奋声与低沉的呜咽声飘散出来。
心中最不愿意看见的事还是发生了。杨恕险些将袖子上的铜扣咬成两半,才抑制住闯进去的冲动,闷闷不乐地出了将军府。
小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秋了。他道听途说,隐隐约约知道十年来小秋经历了些什么。他自己在少林寺十年如一日,但是他的小秋已经改变了太多,多到面目全非,令他一时难以接受。
“就让他自暴自弃好了。”他心灰意冷,决定从此忘记这个人。
杨恕的确说到做到——直到今夜巡逻时,撞上被人弃之敝履,形况凄惨的小秋。
小秋一直昏迷着,杨恕只好支来下人帮助小秋换洗沐浴。褪去小秋的衣衫才发现,雪白的胴体上处处是被捆绑虐待的痕迹,有的已经结痂,有的是新伤,青青紫紫地,竟将服侍的女婢之一吓哭了。
大夫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杨巡官道:“夫子是纵欲过度,以致脾虚气短,加上从前受过风寒,两病齐发,因此表面上看起来症状颇厉。老夫开上两个方子,早晚交替服用,包准很快好转。不过——还望夫子能够禁欲一段时日。”
杨恕被大夫盯得头皮发麻,知道自己被人误解了,不耐烦道:“赶紧抓药去吧。”便把大夫轰走了。
小秋被于将军接到府上包养了一个多月的事在京城里已经不是秘密,杨恕忍不住将辣手摧花的于将军大骂了一通。
***
卢尚秋悠悠醒转。
离开梁王的那段时间,他孑身一人,如迷途的羔羊。起初他试着借酒消愁,无奈他酒量太好,只得更加愁困;后来他偶尔品尝到了酒后乱x_ing的滋味,便开始热衷于用情爱来麻醉自己。不过,这具身体的能量也快被掏空了罢,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承受不住于将军的花样,在将军面前吐了血,然后就被将军无情抛弃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不过醒来的地方好像并不是将军府。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午间的日光洒下来,一张他此刻最最不想见到的脸浮现在眼前。多年来,他曾在心中无数次勾画与元弟再次见面的情景,只是他没有料到,元弟总是出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将他的丑态一一看尽。
二人相视良久。纵有千言万语要同小秋说,杨恕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生生憋出三个字:“你醒啦?”
卢尚秋点点头算是回答。
杨恕轻轻走到床边,唤道:“小秋?”
“多谢恩人搭救,不过我不是什么小秋。”卢尚秋背过头去,不愿看他。如今他绝对绝对不愿意做的事,便是与元弟相认。
“小秋,你瞒我没用,我早就知道是你。”杨恕盯着卢尚秋的背影,见他两肩微微颤动,便执了他的肩硬生生扳过来面对自己,才发现面前人已是泪如雨下。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怀中人声音呜咽:“我以为你嫌弃我,不愿意与我相认。”
杨恕知道他说的是那次梁王宴会上两人相见的事,坦然承认道:“是我死脑筋,听了一些闲言碎语,以为你已经变了。”
“如果说我已经变了,不再是你从前的那个秋兄了呢?”卢尚秋推开杨恕,面上现出恐惧的神情。他还记得宴会上元弟向他投来的,轻蔑的目光。那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恐怕句句是实;他知道自己确实变了,从男人身上得到的极致情爱欢乐令他食髓知味,再难割舍,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变得吟荡下贱,再不能接受女子的服侍。
杨恕叹气,小秋真的变得很敏感。他将他重新搂在怀中,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小秋。”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卢尚秋喝了药,一会儿额上发出汗来。杨恕于是扶着小秋重新躺下,自己去后院劈柴烧水。
杨府这里条件不比卢府,他的月俸只够他雇两个婢女洗衣做饭。不过反正他力气大,一个人住也不需要什么家奴护院,若是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肖和手下军士知会一声,立刻便会有一批热心肠的兄弟前来帮忙。
后院传来一阵规律的“咚咚”劈柴声,卢尚秋安心地听着,很快又抑制不住体力透支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女婢正端了热水为他擦拭全身。他隐约听到杨恕在院子里练武的声音。本来两人都是男人,曾经也袒承相见过,但是杨恕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就是应该回避。
一会儿女婢服侍完毕退下,杨恕便收刀入鞘,推门进来。
“小秋可觉得好一些了?”他见卢尚秋挣扎着要起来,于是坐到床边扶起他。
“嗯,比先前好多了。”卢尚秋点头。
几个月的时间,杨恕的头发长到半长,不够挽成发髻,于是学胡人的发式,剃成个半圆形,像个椰子壳扣在头上。卢尚秋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伸了手去摸。
杨恕面上现出一层红晕,但还是忍住坐着不动,任由一双纤纤玉手在他发间穿梭撩拨。
“元弟,十年来,你过得好吗?”卢尚秋朱唇轻启。
也许是因为知道小秋与男人之间的事,杨恕总觉得小秋的一举一动都格外的妩媚勾人,那略微沙哑的轻柔嗓音,居然令他莫名地兴奋起来。他摇摇头驱散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拍拍胸脯道:“我离了并州就往南走,后来一直藏在少林寺,拜了从前咱们见到过的玄鸣方丈做师傅。师傅将我照顾得可好了,升我做少林棍僧,每天教我棍法,还给我武功秘籍,让我练内功,我现在已经炼成方丈的拿手绝活‘一指禅’了。”他想起从前在少林寺的日子便激动不已,心里亦有那么一丝惆怅想念,于是滔滔不绝说了许多。
“怪不得元弟长得那么结实,武功那么好。”卢尚秋听说元弟过得好,替他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小小的羡慕。
“呵呵,慧远师兄说,我不吃r_ou_就能长这么壮,等我做了大官顿顿吃r_ou_,个子还有的蹿。”杨恕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过自从我当了巡官,天天骑马,个子不见长,尽长腰上肥膘了。”
卢尚秋开心地听着杨恕将他在少林寺的经历,那些与师兄师弟欢乐的日子娓娓道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就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