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景瑜好半晌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胡思乱想着,却始终也没有一个方向。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他就算想找人,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的心同时也因这接二连三的事实而乱成一团。沈暮本来早就模糊的面容不知不觉又清晰起来。事实上活过了二十九个年头的他,交过不少女朋友的他,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是留下超过一年的。唯有沈暮,他们从来没有交往过,他却为他留了整整十年,从他十六岁到二十六岁,这是何等漫长的岁月,又是何等珍贵的岁月。这一瞬间,桑景瑜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仿佛原本对他无足轻重的十年经过三年的沉寂,然后在他心里重新见到了光,就突然发酵了起来,膨胀到令桑景瑜压根无法控制的地步。他不知道后悔和悲哀哪一种情绪更多一点,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经无可避免。也就是在知道真相的一个星期后,桑景瑜打电话给律师,说他决定不再设计珠宝,公司也不想要再继续做下去。
律师见怪不怪,他有条不紊地开始为桑景瑜的一个决定而处理一个又一个的合同,以及准备注销公司的所有文件。与此同时,桑景瑜也消失了,除了律师打电话仍然能联系到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6章 重逢之章(1)
当桑景瑜真正见到沈暮的那一刻,心头顿如惊涛骇浪掀涌而起,随即才真正感到心安,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早已不知消失在何处,一时间他也什么都听不到。视线所及之人,外表虽已不似印象中的那样,而是显得削瘦和苍白。除此之外,那人似是被更多的坚韧和温和之息笼罩,也并不如桑景瑜先前所预想的那样虚弱。沈暮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虚弱的表情,即便是受到再大的伤害,他给自己留下的也大多是笑容。
沈暮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冷汗涔涔,不过这时他浑身的感觉总算回了笼,就是在这一刻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门仿佛也被轻轻推开,但他这时听不太仔细,也压根无从分辨是大人还是小孩。对方似是一直没有离开,只是停在了门口。沈暮以为是最粘他的圆圆来了又不肯走,于是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仍是黑雾重重,他又听了会儿,便将脸转至门口的方向,露出微笑说道:“是圆圆吗?你稍等一会儿,叔叔再休息一下就来陪你玩。”
这正是桑景瑜所熟悉的那抹微笑,而那夹杂了汗水和苍白的模样,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印象中自己也曾经见过一次。那一次正是大一沈暮知道他所念的大学后频繁出现的某一天,他忍无可忍,却偏偏被沈暮突如其来告了白,沈暮说从初见时就喜欢上了他,所以才会那样奋不顾身。沈暮说他一直努力想在高中那三年成为自己的朋友,可是失败了。沈暮还说没想到大学他会故意躲开,来到那么远的地方。沈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机会?桑景瑜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番话时心中翻涌的不悦和恶心的情绪。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沈暮对自己暗藏着如此的心思,他也总是表现出厌烦的情绪来,他以为沈暮会知难而退,至少已经明白自己的厌烦是源自不喜欢他这个人,没想到沈暮居然还会如此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表白,一瞬间桑景瑜不禁又是气愤又是无语,更难掩心头嗤笑。他告诉沈暮自己不是同x_ing恋,他更不愿意被一个同x_ing恋这样喜欢着。
桑景瑜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沈暮,并再三强调让沈暮不许再出现在他面前,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沈暮不死心地又出现了。他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似乎只是想远远地见他一面,他的身影被桑景瑜身旁的同伴发现,桑景瑜原本气愤地直想去揍他一顿,却被同伴打趣说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不如尝尝味道。对女生是不能乱来,对男生总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
桑景瑜本想说他才没有这种兴趣,可到底年少□□旺盛,想了想他把沈暮带到了宾馆。反正是沈暮说喜欢他的,是他来招惹自己的,桑景瑜如此说服自己,而且他还可以趁这次机会拒绝得更彻底。
这在沈暮看来似乎是桑景瑜总算愿意给他的一次机会,更带着试探的味道,说不定是桑景瑜想试试看自己究竟对说喜欢他这件事抱有多大的决心,所以沈暮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相较于他的毫无保留,桑景瑜则是只顾自己痛快,根本不去管沈暮究竟会有多痛苦,他也不愿和沈暮坦诚相对,互相之间更是连衣服都没有脱。
事后,他懒洋洋地躺在大床上,看着从浴室里艰难走出来的沈暮,他记得自己略带嘲讽地看着沈暮道:“男人原来是这种感觉,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喜欢跟女人做。”
这一句话之后,沈暮脸上仅剩的血色迅速退尽,他眼中似是闪过一抹痛楚,张了张口,好像想问什么,却也清楚地知道在这时恐怕问了也会自取其辱,于是他抿了抿唇,别过头尽量挺直脊背,保持走路姿势正常。桑景瑜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房门口。沈暮打开门,扶着门框转过头来时,便是夹杂了冷汗和无限的苍白,他露出很淡的微笑,开口道:“那么,我先走了。”他走都不忘记要打招呼,礼数周到,可从他压根不记得拿走外套这件事就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有多低落多糟糕,但当时桑景瑜只觉得痛快,果然那一次之后整整半年,沈暮都没有再出现。
沈暮出声后一时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疑惑了一下又道:“不是圆圆,那是客人吗?如果是找院长,还要往前走一条走廊。”他这样说着,便撑着扶手缓缓站了起来,只是他站起来后撑着扶手的手仍是不能放开,他面对门口的方向,黑雾逐渐散开,视线变得朦朦胧胧。
这里本是孤儿院,孩子们个个精怪得很,不会跑错,也只有客人有时候会找错了地方。
桑景瑜就这样看着沈暮,看见他明显茫然无焦的眼神。他近在咫尺,却看不见自己,要不是忽然看他放开扶手想要往前走怕他跌倒,桑景瑜也不知道要这样沉默多久。
“小心。”
他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沈暮蓦地顿住脚步,他眼前那个轮廓朦胧,可声音却清楚好认。
只是,吃惊却是难免。
沈暮没有动,眼前的轮廓已越来越清晰。
被一身黑色风衣包裹着立在门前的桑景瑜,脸上的表情却让沈暮觉得有些陌生。他从未在桑景瑜脸上见过这样的忧虑和担心,他也不知道此刻这份忧虑和担心是为了谁,兴许是孤儿院里有他要找的某个人。刚才自己的举止应该有些反常,不过依照从前的经验,沈暮料想桑景瑜应该也不会注意到,于是他尽量若无其事地坐下,虽然他视力恢复了,可身上仍然没有什么力气,怕站久露陷。事到如今,他可不想被桑景瑜知道自己病重的事。
“哦,是你啊。是来找院长吗?她的办公室在隔壁的走廊,最里面那间。”沈暮这样说着,并抬手指了指方向,他的手指瘦骨嶙峋,微微一抬就放下了。
桑景瑜也发现沈暮又能看见了,他之前曾特地又去找过沈暮的主治医师,也知道那位医生负责的是脑肿瘤,他不问沈暮的病情,只是兀自去了解了关于脑肿瘤病人的情况,刚才见沈暮那样,必定是疼痛又发作了,不过时隔半年,沈暮的精神却比他在医院看见的那些接受化疗的病人的精神情况要好一些,这反而让桑景瑜稍稍放下了心,暗自吁出一口气。
桑景瑜目不转睛盯着沈暮,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动,沈暮勉强打起精神说:“怎么了,是不是见到我有些吃惊?其实我也很吃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他说着好像怕桑景瑜误会什么,又道:“不过这次我可没有安排什么,你大可以放心。”
桑景瑜自然知道沈暮让他放心什么,是要自己放心他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缠着自己了。可是听到这样一句话,桑景瑜却忍不住紧了紧拳头。他有些憎恨自己,现在看着沈暮,他才发现十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将他伤得有多彻底,可若不是立场颠倒,换他寻寻觅觅找了沈暮半年,他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虽说并不是谁喜欢上自己,自己就必须喜欢对方,但对于喜欢上自己的人,明明应该有更好更温和的拒绝方式,自己却偏偏用了最伤人的方式,只这一点桑景瑜最难原谅自己。更何况现在再回过头来看沈暮对自己的真心,难以原谅之余,便是深深的后悔。这个人的真心被自己不断无视和抛弃,事到如今却又想要要回来,且不论在这件事上自己的自私和厚脸皮,恐怕除了自己之外,包括沈暮在内的所有其他人都不会相信。
他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更多的是知道自己没有开口的资格。
桑景瑜一直不说话,沈暮也很是无奈,他只能又试着找了别的话题:“你最近应该都好吧?”
只是说了这一句后,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原本可以说说自己,可是自己的状况不能说,而且多年下来他本来就不会在桑景瑜面前说自己的事,反正桑景瑜从来就没什么兴趣听,但要是说到桑景瑜的什么事,又不能太过,不过好在他已经三年多没有关注过桑景瑜的动向了,倒是连想问什么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这样也挺好,而且也总该让这人放心了。沈暮这样想到。
第7章 重逢之章(2)
其实桑景瑜也一样不知该说什么,一句“你好吗”屡次想问出口,可他知道问了也只会得到“好”这样的答复。可是实际上,沈暮的情况怎么会好?他这句话显然是多问的,但他又不想让沈暮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有点担心如果说出来,会影响沈暮的病情。他当然更不会说他们根本不是偶遇,是他一个劲地找总算冥冥之中两人似是还有一点交集,让他终于找到了。这些统统都不能说,所以他只是一个劲地沉默。如今沈暮在眼前,桑景瑜却觉得自己找到他这件事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桑景瑜想了半天,最后只能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久,两个多月。”在这件事上沈暮不说实话也没有用,一会儿桑景瑜在院长面前只要随便问一句就会知道,所以他便如实地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