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立兆儿为太子。”林玺道。
玄龙抬起眼。
林兆,那便是皇长子,皇后所生的嫡子了。
这几年的派系之争,终于要暂时画上一个阶段的句号了么?
林玺也没说明此刻谈到立储之事是什么意思,玄龙不动声色,只拜道:“恭喜陛下。”
而后林玺又拉着他问了一些事,比起盘问,更像是闲谈。天大亮之时,这位君主终于撑不住睡意,准备小憩一会儿。玄龙告了退,出门却牵了马,用力挥动马鞭,头也不回地往屏山冲去。
“王爷……王爷!殿下!陛下那儿可有指示?嗳,我的王爷哟!”属下等了半天,等来一个根本没留步的人,急得团团转,最终也驾马赶了上去。
从城中往屏山约莫要半个时辰,玄龙却只花了不到两刻钟时间便赶到了。路上惊动了多少人,他也不管,只大步越过熟悉的地方,来到了大帐前。
“我找三青国师。”
还太早,里面的人像是还没起身,过来的反而是一个身量矮小的孩子:“王爷?不是暂时停工了么?您今日过来是……”
玄龙道:“是私事。”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帐篷里摇了三声银铃。那眉眼锐利的孩子回头道:“您继续说罢。”
“我想请国师替一个人看病。”玄龙道,“他的名字叫花珏,是我的爱人。”
第62章 幻-非我命数
傍晚时刻, 天空飘了一些小雨。无眉从三青那儿领了命, 名正言顺地跟着玄龙一路下山,回到了王府中。三青本人却并没有和他们一道。
路途中,无眉问玄龙:“您家中那位原是姓李么?”
玄龙愣了愣。他自然知道花珏是个掉包的, 凤篁的原名他也只在赎人回来之后匆匆看过, 并未过多关注,只记得似乎叫李焚秋。
他问道:“原名为何, 影响三青大师为他看病吗?”
无眉盯着他, 摇了摇头:“不影响。只是国师他近日身体抱恙, 无法随王爷前来, 还请王爷谅解。我姑且代替看一看,再回禀他, 这些事情只是按惯例问一下而已。”
三青倒不是摆架子,而是真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折腾不起。无眉这几天去看他时, 几乎能看见他身上的死气。
三青撩开袖子给他看, 他右手出现了一大片可怖的乌青色,整个手臂僵硬板结,不能活动了, 而这种情况正在逐渐蔓延到他全身:“我大约就是这几天走了。时辰可能提前, 按道理……紫阳王府中的那个人应当有办法治好自己的病, 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用。要是初九之前没能查出原因,那么我也爱莫能助。”
无眉敏锐地问道:“你说那个人应该有办法是怎么回事?”
三青蔼然道:“往后我会告诉你。”
“怎么告诉?你马上要咽气了,托梦告诉我吗?”无眉瞪他。
三青笑了:“是, 托梦告诉你。如果你我二人有缘,说不定以后你能碰见转生的我。”
过了一会儿,他再低低地道了声:“那位叫花珏的小公子……过几天,我会亲自去见一见他的。但不是现在。”
无眉并不信他。三青有呼风唤雨、上请天动之术,但是生老病死尚不能易,世间有没有黄泉路还要另说,他怎么能掌控自己的转生呢?
但他什么都没说,照旧下了山,去给花珏看病。
这几天小凤凰和花大宝听了玄龙的话,有意控制着不让花珏总是睡,有机会还用改装的小舆车推着他到处走走逛逛,花珏难受了一段时间后,情况似乎比原来稍微好了一点。花珏有时想让他们别管他,反正要替小凤凰看完他这一生,最终结局必然是死到临头,还不如给他个快活,让他早点嗝屁。
但他看小凤凰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成天找他自我检讨,这便闭了嘴,心想自己养的都是些什么傻里傻气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傻。
他自认清闲地彻日等死,没过多长时间,玄龙却再次过来了:“我……找了位郎中,替你看一看病。”
花珏仰脸看他,过后避开他的视线:“……不用了吧。”
玄龙坚持道:“看一看。”
花珏远远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一眼就把裹得严严实实的无眉从人堆里挑了出来。花珏本来正愁找不到办法推拒,这下总算挑了个理由:“我生病应该找郎中,不找道士。”
玄龙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三青国师的人,你相信我,让他给你看一看。”
花珏见他十分坚持,左右没有办法,便没有再拒绝。只是他想到无眉见过他两面了,也听过他的声音,便要求在两人之间隔一道屏风。
无眉过来是打探情况的,半点医术都不会,只像模像样地替他诊了一会儿脉,然后不动声色地道:“可否让在下看一看公子真容?某看过公子气色,对于病情的七成推断才能成为十成。”
花珏打的便是掩饰自己的主意,怎么可能让这小孩儿得逞。他收回手,对着旁边的人摇了摇头。花大宝察言观色,出声道:“我哥他累了,说不行。”
一旁的玄龙却道:“可以。”
花珏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座,准备离开。玄龙赶上来拽住他的手,低声道:“这不是你使小x_ing子的时候。”
怎么就不能让他一帆风顺地死呢?
花珏怀着这些天对玄龙的抵触情绪,有些愠怒,玄龙却面无表情地强行将他拉了回去,放在座前,又让人撤了屏风。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一眼,花珏挣扎了几下没挣脱,一门心思生闷气,玄龙却像是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不管他反应如何,只求他能安安生生看完病。
无眉第一次看见花珏真容,着实被惊艳了一下。之前围绕在他脑海中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又出现了:他给人的感觉像极了三青。
不如说,要是三青没有生病,可以以真面目示人的话,那么花珏的样子便是无眉想象中,三青该有的样子。
实在太古怪了些。
无眉再不动声色地道:“公子说说话罢,身体感觉如何,有无多梦,有无盗汗?”
无眉此前听过他的声音,花珏一说话铁定穿帮,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轻微一摇头,接着找来纸张,往上面接连写了两个“无”字。
玄龙这回却没说什么,只在一边轻轻皱起了眉头。
是真说不出话来还是欲盖弥彰?无眉仔细推想着,忽而起身对周围人拜道:“不知各位可否让某与花公子单独一叙?”
他往花珏那边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公子像是……不太愿意配合。容某劝劝罢。”
如他所愿,众人对三青派来的人十分信服,玄龙替他们关了门,而后守在门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与花珏冷战好多天了,是花珏单方面的。这段日子他并不好过,一是花珏不肯好好看病,仿佛一心求死一般地冷眼面对自己的病情,每每他过去劝时都要吵一次架;另一方面,他听闻了消息,林和渊因兵败而被圣上问罪,削为庶人。有风声说,支持二皇子林裕的那一脉听闻储君之事将定,想要疯狂地反咬一口,目的便是要玄龙他们这些人一并落马。有人已经上奏,弹劾玄龙勾结江陵城主一并弄权,似有不轨之意。
江陵不能多待了,但花珏愿不愿意跟他回京呢?
以前他觉得他是愿意的,现在却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他的心上人能不能撑过这个严冬。
如今这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或许他不跟着他才算好事,免得受到牵连。
玄龙轻轻叹息一声。他刚出门不久,过后却走来一个属下,跪地呈上一份名册:“王爷,这是您要的花公子以往在乐坊中的名册记录。”
“销毁,同他父母那边也说一声,他改名换姓,就叫花珏。”玄龙道。
“明白了。”属下点了点头,忽而又有几分迟疑地递上来另一个东西,“还有就是……花公子在乐坊中的旧物,王爷您看……”
玄龙听得他语气奇怪,有点诧异,接来一看,却是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纸条:“我走了,这次出了问题,下次再试。”末尾画着一朵迎春花。
那是花珏逃出乐坊之前,防止小凤凰回来找不到人而留的字条。当时他打算直接离开这个幻境,没想到始终没有寻到方法,这才作罢。小凤凰后来也找到了,花珏便忘了这回事,入王府之前亦没有来得及收拾。
然而这样短短几个字,在旁人看来尤其可疑。玄龙的属下这次本是去给凤篁销名,按王爷的意思,是要让花公子改名换姓,一洗前尘。
这次出了问题,什么问题?
他是要做什么呢?
玄龙终于不得不再次面临这个问题:他的心上人来路不明,至今没有查到他的背景和目的。玄龙起初装作不知道,等着花珏主动给他解释的一天,然而等来等去也没等到,花珏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玄龙将那张纸收进袖中,不动声色地单手撕了:“我知道了。你做你的事去吧。”
房中,无眉敞开了与花珏说话,直接了当地问道:“花公子,那天卖我凤凰泪的人便是你罢?”
花珏眨巴着眼睛,继续装聋作哑。
无眉把声音调整得软乎了一点,好奇道:“那么,那天写八字交给我的人,也是你喽?你不必担心,我只是问一问,总觉得这事有几分巧合。同时是算命先生和乐坊头牌……公子当真好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