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谷之主,是浊怪之王,我名为昆。”浊怪高扬声调,语气傲然,“你破了我在江阳城布下的阵法,我等你找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江栖鹤低头掰了掰手指,“您这日子是过的天上的吧?我从江阳城到此地,不过几日时间。”
昆:“……”
他的影子抖了一下,像是因生气而拂动衣袖,“不与你多说,总之,你坏了我的阵法,毁了我的村子,这两笔账加起来,这辈子也别想走出此地!”
桌上的茶具乃黑瓷,日光照耀下光泽莹润可亲,炉子里炭火烧得很亮,不多时,水壶中传来沸腾之声。陆云深将预热好的茶杯翻转搁在托盘上,两指并拢往精巧小炉上一划而过,止住跳跃的火苗。
他静静地等待沸水凉到合适的温度,江栖鹤也没接昆的话,掰下半块桃酥,自然而然地往陆云深嘴里塞。
“这个不甜的,来,稍微尝一口。”江栖鹤温声哄道。
陆云深吞咽得面无表情。
江栖鹤笑眯眯地问:“不甜吧?再来一块?”
陆大庄主往后仰了仰身,坚定拒绝。
“行吧。”江栖鹤垮下眉眼,倏尔又勾唇轻笑,冲那边的昆招手:“要吃桃酥吗?”
昆被他奇妙的态度唬得一愣,一口少年音故意压低,“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不让我出去吗?”江栖鹤挑眉,笑得促狭,“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和你分享我们凡夫俗子的吃食,我看你们虽从事生产,但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点心吧?”
陆云深掀眸瞪了这混账一眼,从茶叶罐中舀出夹出半钱龙井,随时准备放入水中。
“你这算什么?”昆低吼道,“你毁了我的阵,杀了我的人,还打算和我好好讲话,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东西?”
“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看招!”
昆话音落地,周遭疾风升起,呼啸着扑到江栖鹤身前。这风似刃,又y-in冷s-hi沉,略显厚重。
江栖鹤一掌打开梨花木桌,将手中半块桃酥捏了个粉碎,翻转手腕向前洒开。
嘣嘣嘣——
极其细碎的响动从风里传出,就像空手拨动最粗那根琴弦,声音并不清脆,反而有些闷。
这一来一去,江栖鹤虽看不透他是如何发动攻击的,但也稍微摸到了套路。
在烟谷之主这个身份之前,昆是一只浊怪。既然是浊怪,那就拿江栖鹤的春风词没有办法,因此,他不敢用寻常浊怪的方式来挑衅江栖鹤,只能利用烟谷。
烟谷这个地方,据说遍布云烟,犹如迷宫,但现下看来,此地平坦开阔,一眼便能望到头,压根不具备迷惑生人的效果。
只有一个原因,这个昆,将烟谷占为己有了,比江栖鹤利用虚渊还要更狠。
换而言之,江栖鹤面前的昆,便是烟谷,烟谷便是昆。
还真是有点意思。
江栖鹤眼底那抹笑意渐深,他从梨花木椅里嚯然站起,长剑一挑之后,骤然闪身至昆背后。
“你知道,对于你这种人,哦不,你这种东西,我一般会怎么做吗?”江栖鹤在虚影旁低声道。
昆轻蔑发问:“你会如何?”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说完,江栖鹤眼眸一掀,断影剑斜里一勾、一点,再翻转手腕一横,于半空中划出一个十字。
“这是我新创的剑招,名字嘛,就叫桃酥饼拌龙井好了!”江栖鹤轻飘飘笑道,剑尖下压,剑光往旁侧又拉出一横一竖。
这一招看上去不惹眼,但江栖鹤使出了十足十的力道,却是藏锋不漏,极容易被人轻视。
四道剑光呈井字形往昆飞去,昆却只是微微一仰身,借此躲过。但那个“井”字却没往更远处散去,而是骤然上蹿,再猛地下压,将昆束缚在方口中。
“桃酥饼。”江栖鹤拖长调子喊了一声。
陆云深提剑而起,使出春风词第二式初照,剑光灼目如昼阳,旋身挥出后,自上而下狠狠扣在昆的身上。
昆挣扎着,怒吼叫嚣道:“你杀不死我们的,你没法将混沌境关上,你下不了手——”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尖锐刺耳,似是鬼哭,但没人理会。
金光明亮,压着昆往下急坠,两者一并落入深渊时,剑气炸开,微光犹如雨下,飘进漆黑地底。
“说什么傻话呢,当你是灰太狼,每次被打飞都能再回来?”江栖鹤收剑,轻轻拍去指尖的桃酥碎屑,笑容泛冷,“就算你是什么烟谷之主,不还是一只浊怪?”
另一边,水温正恰,深绿的龙井茶叶从掀起的壶盖边擦过,没入水中。
“过来,喝茶。”陆云深朝江栖鹤招手。
第53章 千灯照夜(二十一)
第五章千灯照夜(二十一)
江栖鹤知道陆云深是在计较那口桃酥饼, 他开始四处张望看风景,装作没听见。
这一片的浊气算是被清理了干净,头顶艳阳明媚,照耀着一身白衣,光反得人不敢轻易直视。
但陆云深并非常人,目力好得很,半点不受影响。“若是半刻钟前, 你往底下胡乱打望,我还能勉为其难地告诉自己,你比较喜爱烟谷的景色。”
江栖鹤平平一“哦”。
如若是在半刻钟前, 他们用温柔的方式将浊气除净,那么映入眼帘的便是静谧流淌的河流,姹紫嫣红的花朵,绿Cao织成的无边地毯, 到处都生机昂扬。
但此时,地上裂开一个巨大豁口, 深黑无比,河水混着黄沙不住往里灌,丑得令人不忍直视。
“阿鹤。”陆云深轻敛眸光,执起茶壶, 将清凉茶水倒入杯中,低声唤道。
江栖鹤心说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闹别扭,以后真过了门, 还不得三天两头上房揭瓦。但他还是迈开腿向陆云深走去,不过脚踝上的东西仍黏得牢实,是以他故意走得很慢。
陆云深端着茶过来,身后跟着两张梨花木椅。他把两杯茶都塞到江栖鹤手上,然后按着这人坐进椅子里,蹲下身去查看江栖鹤脚底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他伸手捏了一把,这玩意儿虽然看上去半虚半实,但实际上黏黏腻腻,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犹如鼻涕虫。
江栖鹤抿了抿这新泡好的龙井,清香微苦,且不涩口,冲淡了口中桃酥饼残留的甜腻。
“不知道,可能是浊怪发明的新玩意儿吧。”江栖鹤垂眸往下扫了一眼,不自觉地缩了缩腿。
“别动。”陆云深捏着这人的脚踝,把腿掰回去。他拇指在江栖鹤脚脖子上轻轻试探,一寸一寸将黏腻玩意儿给拨开。江栖鹤只觉得脚踝一阵痒,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才忍住没把陆云深踹开。
他感觉到陆云深丢了丝元力出来,与反抗着要重新黏回来的破玩意儿抗争。战局一时胶着,江栖鹤又不能说先把我腿砍掉吧以后再找方法让他长出来,顿时叹了声气。
陆云深盯着江栖鹤脚踝看了半晌,忽然出声:“阿鹤,我想到了一个方法。”
“只要不是砍腿,什么都好说。”江栖鹤道。
“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陆云深无奈地拍了一把江栖鹤小腿肚子,从地上站起,接过这人手里的两只茶杯,“你现在用我的本命剑做身体,而我将你收回时,外物都会被拦在体外。”
闻言,江栖鹤忍不住为陆云深竖起大拇指,“陆小白,聪明。”
倏尔间,江栖鹤化作一抹流光没入陆云深心头,掉落在空中的除了他的鸿蒙戒,还有黏黏腻腻的“鼻涕虫”。
陆云深接住鸿蒙戒的同时就把江栖鹤又放了出来,他将茶杯往太师椅扶手上一搁,低头亲自为江栖鹤套上这枚戒指。
古朴雅致的白色指环,与陆云深食指上那枚正好成对。
“走吧,去混沌境。”江栖鹤垂眸看着被执起的手,轻声道。
自然是陆云深带着他御风西行,江栖鹤没收敛自己打量这人的目光,从头到尾,从发顶到脚下。
走出烟谷,两人来到那连片的山前时,江栖鹤扯了一下陆云深手臂。他面上浮现出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容,在浅琥珀色眼眸中一晃而过,快得难以捕捉,“我忽然觉得,是不是有你在,我才能如此所向披靡。”
陆云深顺势扯下他的爪子收进手心,黑眸中光芒无声流转,深邃又温和,“那你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江栖鹤半眯起眼眸,“陆小白,我发现你其实很会讨人欢心。”
“怎么说?”陆云深不解道。
江栖鹤退开几步,摸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陆云深一番,才道:“你从前一定很风流吧?”
这回换陆大庄主凤眼微眯,“你为何会这般问?”
江栖鹤抬手,边说边比划,“如果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怎么会将情话信手拈来?你自己比对比对,一位从未历经过情事、且脸皮不厚的少年,在我说出那话后,多半会脸红吧?”
“先前你和我说一些话的时候会脸红,是你装出来的?其实这才是你的本x_ing,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情场老手陆大庄主。”
陆大庄主想把江栖鹤爪子捞回去,但被后者无比敏捷地躲过。他无奈地抿了一下唇,道:“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