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焕道:“烽火哨自温泉行宫起,那里已被你的人控制了?”
荀未听罢心道不对啊,殷长煊入京,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带兵入皇宫,而且,还已经从温泉行宫发来了报信。
这会也没人给他解释两句,群臣间一片惊讶之声,都是纵横官场多年的,此刻已经知道贤王言下之意了,坏也坏在都是些书呆子,恐怕一起扑上去也打不过贤王一只胳膊,毕竟年少时狩猎,斗武,五皇子一直独占鳌头,只不知道……荀未看了一眼一脸沉静的皇帝,只不知道那时保留实力的四皇子殷长焕,究竟有几分实力。
不过,就算打得过,也没有叫皇帝万金之躯亲自上阵的道理,何况,听贤王的意思,他手掌兵力,即便未将宫中全部控制,只怕也控制了有一半。
问题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贤王笑了一声,眼睛却如虎狼般凶光毕现,“这还要多谢太傅大人的功劳。”
荀未愣住了,谢我什么?
贤王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下,笑意更是灿烂:“若不是太傅相助,这皇城,又哪能如此轻易便破?”
荀未看着那笑骤然周身一冷,相助是什么意思?当初顶多随口答应了一下,可不是还什么都没开始商量吗?不要随便栽赃啊!
他看着前面那人赤红华服的背影,一句“我没有”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立即冷静下来了,脑子稍微一转就能知道其中利弊。
即便他申辩,皇帝也未必会信,不,应该说肯定不信。毕竟他一个j-ian臣,在旁人眼里为了权势,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与意图谋反的王爷里应外合,岂不更解释了今日种种?
况且,他还有一支兵力,若此时自己上去大大咧咧说是皇帝那一边的,到时候跟着一起被摁在地上束手无策,那就真的全完了。
殷长焕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在等他言语,可惜荀未一闪念间做出选择,抿着嘴,在皇帝身后一言不发。
大殿上寂静下来,他知道群臣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心里痛骂他无耻之徒,只能庆幸沈崇仪不在这,否则以他x_ing子,一定冲上来要荀未好好解释,那场景,想想都头痛得恨不得直接撞死。
殷长焕突然开口道:“果然是温泉行宫……你在江南,水兵练得不错。”
他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荀未却突然想起一事,登时解释了前因后果。
当日皇帝亲口告诉他,新建的行宫余水引入护城河,也就是说,这里竟然有一处水路可从城外直通到宫殿中,贤王在江南练兵,凭借水利优势,要练出一小支精锐善潜水的兵力,根本不是难事。待到守卫薄弱的时机成熟,从城外偷偷潜入也不无可能。
但问题是,假设贤王一开始就不知道新建的宫殿有这么个特点,这个计划也就无从谈起,而知道这事的人,荀未算作其中之一,难怪贤王一开始要装模作样地谢他,原来是谢这个。殷长焕脑子转得比他快,方才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才会忽然就说到江南水兵的事。
那一小支兵力,估计只是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而贤王大部分兵力在城外等候,此刻才是真正的里应外合,收入囊中。
荀未皱起眉,且不说贤王为何要特意抹他一身黑,就是这计划,也不太可能是贤王想出来的,以他对贤王的了解,估计后者会更喜欢在江南把兵练好了,重新跟殷长焕打一场。
今日这事,明里是时隔多年的皇位相争,暗里恐怕还有别的势力cao纵。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又听贤王道:“本王陆兵练得更好,皇兄要不要看一看?”
殷长焕却不回答,只眯起眼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今日此事,可与西北有关?”
此言一出,荀未恍然大悟,方才还在想是什么势力,皇帝一点拨他就想明白了——贤王找他相助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可能这么有把握,难道说,居然到了勾结外族的地步?
殷长焕实则是在问贤王,前些日子边境图纸泄露事件,是否是他所为。
他也真是淡定,别人都逼到门口来了,坐下龙椅都要保不住了,他还能想些这个。
贤王皱眉道:“你什么意思?西北待本王接手,自会去踏平,便用不着皇兄cao心了。”
荀未心里小小地无奈了一把,朝堂上人说话语下不说暗藏杀机,至少也有三分深意,就他看过的人来说,殷长焕尤甚,还要再加个那日碰到的面具人,言简意赅,却又没有遗漏,唯一的问题是总要求别人把智力水平提升到同等水平才能沟通,否则就像贤王这样,j-i同鸭讲。
不过至少从语气中推断,贤王竟然也不是那个埋伏下的j-ian细。那还有谁可以怀疑?
贤王似乎没了耐心,他也不再学别人不怀好意的笑了,指着荀未,竟难得肃容道:“他当日选了你,今日为何就不能选我?若非如此,当日我怎会输给你?皇兄……我还叫你一声皇兄,今日就做个了断吧。”
他话音方落,便听殿外一阵山呼海喊,守宫门将士寡不敌众,片刻就涌入一群兵甲之士,将殿内众人团团包围住。
贤王站在正中央道:“太傅大人,还是过来吧,免得待会误伤了您。”
荀未:“……”怎么回事,担忧的眼神假到不忍直视啊殿下!
他没心情再编排贤王,现在这个情况已经超出了预料,得赶紧像个解决办法才行。他养的那队人呢?关键时候不见踪影,养兵千日,一时都没用到啊!
荀未站在原地没动,但也没表态说是皇帝这一边的,被包围的群臣瞪完了贤王瞪荀未,他都不敢去看殷长焕的表情。
但那人似乎依旧很平静,在新年伊始的时候突逢灾变,被亲人和重臣联手背叛,都没能打破他的平静。全副武装的士兵围困下,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
若是忠心耿耿的臣子,此刻怕是要拜服说一句:“这就是帝王威仪,九五之尊啊!”
但荀未忽然感到不对劲,他见过殷长焕的平静,也见过他的失控,眼前这一种情况,不是他故作平静,而是……真的运筹帷幄!
没有人发出命令,兵士忽然齐齐跪下,铁甲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似乎可以感到那些薄而坚硬的铁片在雪夜沾染上的丝丝入骨寒气,殿内众人同时感到了一种震惊,并非为这浩大声势,而是话语的内容——
他们跪下齐道:“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只在瞬息间,局面就扭转了。不,应该说,局,一直都没有在贤王手上过。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等到回过神来时,贤王已被围在中央,气愤地破口大骂。群臣跪了一片,呼喊万岁。他还愣怔地站在殷长焕背后。
有两个兵士压住他的肩膀,命他跪下。身上铁甲一靠近就一阵寒气袭来。
荀未感觉膝盖骤然磕在琉璃砖坚硬的表面上,一阵裂痛,方知刚刚雪地上一跪那实在什么都不算。
他身子歪斜了一下,很快被押着的兵士强行压制。荀未抬头看去,那人一身赤红笼罩在暖黄的光晕中,却是阵阵冷意。
帝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背叛他的臣子:“临之以突变,观其行事……”他眯起眼睛,低声道,“看来……太傅所言,果然非虚。”
荀未怔忪间想道,没猜错,果真是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第17章 宫宴(五)
这的确是一场鸿门宴,荀未想,不只是贤王,也是他的。
他不再抬头盯着皇帝,反正再盯也没什么用,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亏他之前,那可是真担心啊。
有口不能言,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贤王再怎么能打,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哪能跟历经沙场的兵士比,何况,人数上就已经差太多了。当下就被好几个人按在地上,彻底不装什么智谋系了,开始生气地大喊大叫起来。
荀未在一旁安安静静跪着,瞥了一眼,心想,我要是挣扎估计也是那个怂样,还是算了吧。
“殷长焕!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边被你安c-h-a了j-ian细?你敢不敢光明正大一点啊!”
荀未心想,不光明正大的是谁啊……
殷长焕缓缓踱回座首龙椅上,道:“自然是太傅的功劳。”
贤王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同样跪在地上的荀未,神色迷茫了一瞬。
他又没听懂。
荀未却想明白了,他就说皇帝哪儿那么好心,专门给他修一个温泉行宫,原来是从那时就开始试探了。倘若贤王不以温泉行宫作为突破口,那荀未就洗清谋反的嫌疑,可现实是,荀未什么都没说,贤王竟然还是知道了这个方法。
眼下他百口莫辩,心中偏偏还有这般各种疑虑丛生。贤王自身都难保,还要来栽赃他做什么?而殷长焕又是怎么开始怀疑他和贤王联手谋反的。
荀未垂眸看着冷冷反s_h_è 光线的琉璃砖,一言不发。方才磕伤了膝盖,现在两边的人看他端正跪着,虽已放了手,不再强压,但这么一直跪下去,估计也还是难熬。
他没有任何理由抱怨。
皇帝很早以前就开始怀疑他也好,今天这一盆莫名其妙的污水也好,他都没有办法去争辩或者埋怨,实在要怪,只能怪当初违反天规的自己,就算他连自己错在哪里都忘了。
反正他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j-ian臣,还有什么好说的。
贤王迷茫完了,又发怒道:“我管他是谁,总之你胜之不武,有本事杀了我,不然本王迟早要讨回来!”
荀未心想,消停会吧您哪,他真的会杀你的,不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