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山河 作者:客守白【完结】(19)

2019-05-27  作者|标签:客守白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殷长焕这种人,能忍着把贤王这么大的隐患留到现在,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假兮兮的兄弟情,不过是为了不引起天下口舌是非罢了。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贤王是自己主动谋反,先落了人口舌,既然如此,又怎会还留他一命,让自己不安心。

  荀未不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的情况分明和贤王是一样的,估计砍完贤王就轮到他了。

  殿中群臣的眼神也分明是在说惩恶除j-ian四个大字,当真是墙倒众人推,沈崇仪不在,连个求情的都没有,一个个巴不得他快点人头落地。

  贤王骂了殷长焕半天见人没反应,又气道:“白术你个混账,本王信了你的邪!”

  荀未听得一愣,白术?这就是那个给他出馊主意害他走上不归路的人?

  听起来也不像西北那边民族的名字,到底是何方神圣?

  殷长焕敲了敲桌子,道:“先让贤王下去。”

  荀未心头一颤,默默想道,这是要先审我?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贤王一走,殿内就安静多了,周围身着铁甲的兵士退了一半出殿,剩下的都立在y-in影里,群臣没敢回到位置上吃吃喝喝,竟然摆成了平时上朝的队形。一时间殿内中央又空了下来,灯光如旧,若不是歌舞已止,食器翻覆,方才那一场突变,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荀未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既然贤王被困在内,一直无人来救,怕是也早就在殷长焕掌握下了。

  今天这事,有惊无险,乱臣和贼子一并除去,皇帝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是荀未却开始忧心自己的未来。凡铁不能伤他,可是也逃不出去,何况,这权势说走就走,任务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能活着回去,大概只有去投畜生道这一条路了。

  倒霉啊倒霉,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当个神仙居然也能混到这个地步,还有谁能比他更惨的。

  他正哀怨不已,忽然身后群臣中有人扬声痛骂了一句:“贪得无厌,狼子野心!荀未,你这是咎由自取!”

  这一声好似湖心投了颗石子,一时间人人附和,有过节没过节的,都碎语些j-ian佞误国之类的话,群情激奋,嫉恶如仇。

  荀未没回头,也没抬头,他此刻很想含泪望天,说一句遗言,原来我这么敬业……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殷长焕打了个手势,那些沸反盈天的声音就突兀地停住了。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望向阶下垂眸跪着的人,道:“众爱卿有何谏言,此刻但说无妨。”

  荀未不动如山地准备听自己这些年的斑斑劣迹,他没想到第一个出来的,居然是范远那胖老头。

  “陛下,此人贪污受贿,依仗权势,威胁微臣必须每月将户部税收上缴,臣惧其手段,不得不从,只得偷偷记录在册,届时取来一看便知,还望陛下明察。”

  荀未继续忍着不回头,这很明显的恶人先告状了,范远那个j-ian诈的老不死,一看他要倒了,连忙先撇清关系,到时被查到头上,装模作样说一句“臣为之所迫”,就算要问罪,也肯定比同流合污轻多了。

  但是他不信殷长焕查不清楚,当下只能忍气吞声想道,范大人,干得好,到时候我在牢房隔壁等你!

  没想到还不算完,他见殷长焕表情不置可否,像是演上了瘾,继续声泪控诉道:“何况,其人品行不端,常出入青楼与风尘女子厮混,见色起意,强抢歌女,斑斑劣行,何足道尽!”

  估摸着,是范修回去告诉了他老爹当日在窑子里闯大祸的事,范远这几日一定正在犹豫是趁机决裂,还是继续抱大腿,结果,这落井下石的机会就来了。

  荀未哼都懒得哼一声,且不说他自己三妻四妾,方才那一番话,岂不是正暴露了自己也同在青楼吗?不知道殷长焕听得什么表情。

  范远这般絮叨了半刻,皇帝反应却寡淡,末了,只道一句:“好,朕知道了,”他转向群臣,“还有吗?”

  有了第一个,就停不下来了,言官们弹劾了荀未多少次都被皇帝当做没看见,这会儿皇帝总算决定清总账了,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个争相上书,口水沫子满天飞,只恨没像平时上朝一样把牙笏带来。

  荀未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从各种花式不重样的谩骂中艰难拼凑出自己曾经干过的“好事”。原来他不仅侵吞国库,贪财好色,男女不忌,还收刮民脂民膏,仗势欺人,目无王法,暗通妖术……

  最后那个主要是因为江湖传言,保持不老的种种血腥的方式,例如生食童男童女血r_ou_啊,或者活献祭设妖阵之类的,他不由赞叹,各位大人们涉猎的话本也真够多的。

  他在中途稍微挪了一下膝盖,避免一直压着伤处,虽说这点淤青跟到时候满门抄斩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会儿也够磨人的,针扎似的隐隐作痛,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站着,只好这么隔一会挪一点,他面上还保持着端正肃然,估计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跪姿。

  荀未为了转移注意力,在心里掰着指头数了数,罪名挺全,就差一个陷害忠良了,可惜,朝堂上只有忠良挠他的份,他手都没还过,这个恐怕是没人挤兑了。

  谁知,还真就有人能在这上面做文章。

  下一个上奏的人,他几乎没印象,既不是经常臭骂他的那一类,也不是当时谄媚现在倒打一耙的一类,那就只可能是沉默寡言的中庸派了。

  那人道:“禀陛下,多年前,钦天监李甫李大人因太傅一句话,罢了官职,回去后便自尽身亡了,李大人本是一心为朝廷,奈何惋惜殒命,还望陛下彻查当年之事,还他一个清白。”

  荀未想起来他是谁了,正是他方才提起的李大人的徒弟,现在,似乎也在钦天监中担任官职,他与这方面的官员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难怪没印象。可是当年那件事,他岂止是有印象,那可以说是他到凡间来这么多年,最无可奈何,心理难安的一件事。

  说起来,这件事与殷长焕刚才在廊下所说,在雨中长跪的陈年旧事,有莫大关系。

  李甫这人,荀未后来总疑心他是因为太过洞察天机,才遭此劫难,然而不能否认,他的死虽不是自己一手造成,却也脱不了干系。

  当年李甫任职钦天监,觉也不睡,夜里观天象,最后竟果真叫他看出了一丝玄机,他推算出,当时还是四皇子的殷长焕不仅生来克母,还会给本朝带来无可挽回的巨大灾难。

  这话若是旁人听去,简直要笑掉大牙,殷长焕的生母是难产而死没错,可是他当时人微言轻,连能否在兄弟相残中活到成年都不一定,怎么给朝廷带来灾难?

  荀未听完却是瞬间愣怔住了,一个区区凡人,竟然也有这样强大的推演预知能力?只可惜,天机不可泄露,恐怕他迟早会祸患临头。

  可李甫是个死脑筋,一知道就立马把这事告诉了先帝,算是一下泄露了个底朝天。

  先帝这人,从他把荀未这个半神棍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看就知道,最容易被说动的就是鬼神宿命说。更糟的是,恰好那天还是殷长焕母亲的忌日,先帝正怅惘着呢,忽然有个人说你儿子克死了你老婆,接下来还要毁尽这天下基业,顿时大怒,殷长焕在边上背书背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撵到宫门外罚跪,一头雾水,天又下了大雨,尚不知里头李甫还在劝先帝大义灭亲,大局为重。

  荀未这会就来得非常是时候,他经过宫门口,先是给殷长焕打了会伞,问了下情况,没问出个所以然,便让下人替他挡着,自己进了殿。

  等到捋清前因后果的时候他面上虽然毫无表情,心里却已经震惊了,也不知是为李甫洞破天机的能力,还是先帝这般深明大义,他似乎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殷长焕。

  但无论如何,人他是一定要保的。只是他从未想过李甫居然呆到不听谏言就自尽的地步。

  也就是说,李甫李大人的死,正是因为他当年为了维护殷长焕,所间接造成的一桩无法挽回的杀孽。

第18章 宫宴(六)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却不曾淡忘在荀未记忆中。纵然李甫是自取祸患,可他不过是比平常人能推会算了一些,甚至,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只因为一不小心看破天机,便至如此结局,身败名裂不说,还连累妻儿,至今不知下落,难道又能全数怪罪于他吗?

  荀未隐隐感到天理昭昭之下的冷硬与无情,可他的反应很微妙,本该有的情绪像是从胸中掏空了,只剩下如风中烛火般飘摇的一点悲悯,他能感受到那种空洞的过程,把原本满溢的什么东西刨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点无关痛痒的情绪。

  果然是仙与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所致,还是说剔除魂魄前的他,残留下来的一点反应?

  荀未每每想到这些前尘往事,都控制不住头疼,不是象征意味的那种,是真的疼,严重时整夜抱着脑袋睡不着觉,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剔去魂魄果然不只是失忆那么简单,各个方面都糟透了,即便是仙体也承受不了。

  他实在没有自虐的爱好,所以总会强迫自己安于现状,不再去强求记起。

  只是这次,他试图沿着剥离的轨迹寻觅最初的心绪,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以至于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这下不仅膝盖跪得微微发抖,头疼也开始有要发作的征兆,而整个殿中的人都在看着他,神色各异,一片异样的沉寂。

  他不知道殷长焕方才问他可有解释,唤了三四次他也没反应,可是大概也能想到,自己现在抬起头来,是怎样的一脸怔忪恍惚。

  右手边的兵士上前去推了荀未肩膀一下,本意是提醒他不要再装聋作哑。可大约是习武之人下手没轻没重,“年事已高”的太傅大人膝盖一软,之前辛苦维持的端正跪姿就像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轻轻一动就彻底走了样。

  殷长焕见他皱了一下眉,似乎轻微地抽了口气,额发微微垂下遮住了神色变换,顿了很久,才轻轻扯过下摆,继续直起身来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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