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宫中有变,所有人都反应不及,他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殷长煊?”那将领眼见局势逆转,惊愤不已,“败军之将,也来这里逞能——怎么,那狗皇帝还没将你五马分尸?”
以荀未对贤王的了解,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败绩,要激怒他,把他从小到大的做的蠢事抖落出来,要不了一刻,他准会炸毛。不料这回殷长煊听罢,却难得没有大发雷霆,他勾唇冷笑。
“我皇家之事,何时轮到尔等贱民置喙?”
他身后,铁面的军骑铁甲泛着泠泠的寒光,一如那日殷长焕所面对的一样。
荀未不记得自己怎么从混乱的两军中被殷长煊的人捞出来,眼前全是刀光剑影,兵戈相见,夜里原本素色的长袍溅了几层血,一身狼狈。而那个原本护他出宫的侍卫,已经不见踪影了。
直到晏离出现在眼前,他才从反应不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缓慢地思索起自己的处境。
殷长煊的人一定是带着把他送进天牢的心情护送他这一路的,胳膊被扯得生疼,现在才慢慢地回过劲来。
这里是宫外的寺庙,这夜守在宫中的文臣,基本上都逃到了这里来,无不狼狈不堪,唉声叹气,只有晏离一个人坐在角落,安安稳稳整整齐齐地,一脸悠哉,连装个样子也不会,还是说,觉得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荀未一见他就冒火,也不顾周围人见他进来突变的眼神,直直向那人走去,压低声音咬牙道。
“晏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离本来都懒得抬头看他,余光瞥见他身上血迹才微微一愣,“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啧,”他抹了把袖子,“少转移话题,这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不要命了,在人间动用法术?”
荀未气头上,说得有些严重,实际上,丢x_ing命是不可能的,凡人的说法是这样,他改不过来而已。
晏离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不是我。”
荀未立即道,“那就是镜仙。”
晏离:“也不是镜仙。”
荀未:“除了你俩还有谁?!”
他声音不觉提高了一点,周围几束异样的眼光投来,晏离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压低声音。
荀未心想,好嘛,你这个时候倒想起来要装个样子了。
“还有第三个。”晏离道。
“第三个?”荀未皱起眉,“是谁?”
“我说了你也不记得”晏离摊了摊手,“但是可以告诉你,来的这位呢,地位甚至高过镜仙,一定要说的话,和连阙差不多。”
荀未讥道:“总不能是天帝亲自来了吧?”
晏离嗤了一声,“他哪有那闲心。”
“还不闲?”荀未冷笑,“这都弄成什么样了,内忧外患,你们干这损事倒是很拿手啊。殷长焕就是没被贬成凡人,都未必应付得了。”
晏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荀未没注意他的表情,头痛地揉揉额角,“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不是挺好?”晏离懒懒道,“国要亡了,任务快做完了,收拾收拾准备回天庭吧。”
“别开玩笑了,”荀未使劲抓住他肩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违反了天规,擅用法术,分明是不算数的!”
晏离啪得把他的手打下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才别开玩笑了。”他目光犹如实质,刀锋一般,“你会这么说,为的根本就不是那几条不知所谓的天规,分明是是殷长焕,对吧?”
荀未愣了一下,松开了手。
从方才开始,一路兵荒马乱而来,都没有静下来仔细思考的机会,他发现,他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荀未默不作声地安静下来,晏离看着他神色变换,不由冷哼了一声。
“到现在这地步,你竟然还不明白?”
荀未愕然道,“明白什么?”
晏离站起身来,“跟我来。”
他为避人耳目,找了间空禅房,一把将荀未推了进去。
这地方虽是国寺,奈何殷长焕向来不爱信这些,比不得前朝奢华,塑金的神像斑驳脱落,幽光下弥漫着衰颓的气息。
荀未稳住身形,回头道,“你干什么?”
晏离关门站住,神色在模糊的天光下不甚分明。
他抬起手,张开手心,那上面躺着一小块玲珑剔透的玉石,即便是天光黯淡下,也隐隐呈现出玉中流光溢彩,暗纹咒术,荀未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绝不是俗物。
“这是……”
“有当日因,方得今日果。”
晏离手中托着那灵石,缓缓收紧。
“昔日有人在山穷水尽之时赌了一个转机,所以如今它又回到你面前——今世是否能得到一个不同的结局,全看你如何选择。”
“昭惑,”晏离严肃道,“你只需答我一句话,我就告诉你前因后果,一切缘由。”
从他拿出那块玉石开始,荀未便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恍惚听着,心底好像在思考,却又像是一片空白。他知道,此刻面前站着的,已不是晏离,而是九天之上的神明,那人手里握着的,是这一场劫难的开端,是他失却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
只是,昭惑是谁?
荀未低声道:“你想问什么?”
晏离眯起眼睛,“我问的不是从前昭惑,我问的是你,荀未。”
“逆天改命,或者,顺天而行,如今的你——选哪一个?”
第35章 因果(四)
沈崇仪醒来的时候,黑沉沉的乌云依旧遮天蔽月,黎明尚未到来,夜空沉静如水,他疑心自己睡了极长一觉,现在已是第二日的夜晚,直到透过城墙,望见火光依旧明灭不止,遥遥看去,如同鬼魅横生般的乱舞,方知夜仍是这一夜,而这一场噩梦夜仍未过去。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平静地响起。
“醒了?可有不适?”
沈崇仪冲着城门方向呆望半晌,听见这声音愣愣地回过头来,光脑袋动,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看上去就像傻了似的。
程奉体谅沈大人素日呆头呆脑的,反应慢一点也没办法。他想了想,伸手在沈崇仪额头上点了一下,一圈水纹似的淡光随动作扩散来去,又迅速消失不见。
沈崇仪眨眨眼,目光慢慢凝聚到他身上。
“程……程大人?”
程奉点点头,难得从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点无奈。
“快走。”
事情又多又乱,可轮到他出口却还是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沈崇仪刚醒,脑壳运转得比平时还慢,实在猜不到今晚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看得出这是城外,旁边不远处就是护城河,距离那一场混乱的中心已远到无x_ing命之忧。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有他们两人在桥边,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就在他揉着脑袋慢慢理着事情的时候,程奉忽然站起来了,沈崇仪连忙揪住他下摆。
“你去哪?”
程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退一步,又蹲下来,平视着他。
“我有事,你,快走。”
今晚听程奉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毫无疑问就是快走。沈崇仪本能地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他攥紧了手里的衣料。
“为什么只叫我走,你要去干什么?还有,宫中现在怎么样了?你——”他在问到这里忽然想起了昏过去之前的记忆,“你打晕我做什么?”
程奉淡淡听他连珠炮一样问完,面上神色分毫未变,静静看着他,只是不答。
这些答案,他可以自己一点点想出来,不用怀疑,只要相信直觉就好。
“今夜,”程奉忽然淡然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朝堂,皇宫,殷氏,天下,悉数了结。”
他的神色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的惊惶或畏惧,仿佛口中所说的事物,都如尘埃蝼蚁般渺小,消失就消失了,丝毫不值得大惊小怪,兀自伤叹。
世人尚不知,那是神的目光,而唯一的见证者,在直面之前,就已经丧失了勇气。
春寒料峭的夜里,沈崇仪慢慢感到了一丝凉意,却不是从坐着的青石街上传来,而是自心里随着血液一圈圈扩散,他冷到手脚冰凉,几乎抓不住那人的衣摆。
桥下冰河涌动,流水和着碎冰咔啦咔啦地一路奔流,这一夜似乎要过去了,明日朝霞升起之时,映照的这座都城,可还是原来的旧姓?
他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好似要在风中飘散一般。
“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吗?”
程奉答:“是。”
“你一开始就知道,陛下不在宫中。”
“知道。”
“你也知道,起义军会今晚攻城。”
“嗯。”
“城门为何被破?”
“我亲手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