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山河 作者:客守白【完结】(39)

2019-05-27  作者|标签:客守白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伸手去放茶杯,就在这时,脖颈处一阵剧痛袭来,仿佛为利刃所割,指尖不稳,茶杯掉落砸了个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殷长焕第一反应有人袭营,然而大帐一灯如豆,甚至不见风声惊扰。他伸手捂住痛处,没有一丝伤痕,若非这处疼痛如切入骨中,甚至一度有窒息之感,他几乎要以为是幻觉。

  皇帝试图唤人,嗓子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覆在脖颈的指尖微微发抖,仿佛要止住从那里流出来的鲜血,可那里分明一点伤口也没有。

  这场景何其熟悉,几乎令他心里一阵发寒,如果……如果这是那个人身上的伤。

  门口伺候的人只听闻帐内一声碎响,终于察觉不对劲,急忙挑灯进去查看,却见皇帝陛下满头冷汗,踉跄跪在地上,一只手抓着地上的碎瓷片,几乎捏出一手鲜血,面上犹恍然未觉。另一只手捂在脖颈处,长发披散,浑身轻颤。

  宫人大惊失色,急匆匆去请御医。

  然而太医未至,门外百里加急先传来宫中消息——起义军以清君侧之名入京,皇城有沦陷之危,太傅难保,陛下切勿此刻启程回京。

  殷长焕沉默听完,茫然松开手,染了血迹的碎瓷片终于当啷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第37章 昭惑(一)

  庙前阶上大滩血迹中央,长剑掉在他身旁,从剑柄到剑身俱是鲜血,无论身后文官还是身前起义军,竟无一人敢上去确认他是否的确是死了。

  这似乎也是一件不用确认的事,任何一个人,脖子上豁开那么大一个口子,几乎把全身血液流干了,哪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将领惊疑不定地注视着阶上的尸体,他着实陷入了为难中,按说清君侧不过是一个借口,即便荀未身死,皇帝既然不在宫中,又有何忌惮。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阻止他走完最后一步的,会是一个天下人尽皆知的j-ian佞。厉鬼一说,虚虚实实,让人探不着底,荀未此人,既然能驻颜二十年不变,难保不会些鬼神邪术。

  他心中存疑,因而竟然在离皇帝宫殿一步之遥的地方犹豫了起来。

  正在这时,殷长煊终于率军突破重围姗姗来迟,只来得及看见荀未倒在庙前,惊异之下,竟是连一句住手的呼喝也喊不出来。

  他那恶贯满盈无所不为的老师,自他懂事起就视作仅次于殷长焕的最大敌手,那个早该上八百次刑台的家伙,竟然一剑自刎了。

  贤王有一瞬近乎茫然,怀疑自己在梦里,眼前的大军压境却又把他拉回现实。

  “尔等为诛杀荀未而来,如今可如愿?”

  将领一皱眉,没想到殷长煊来得如此之快,他为荀未绊住,甚至不及去坐一坐皇宫中那把龙椅。

  只差一步,如今却要功亏一篑。

  然而面前局势逆转,荀未死前诅咒犹然在耳,不得不忌惮,将领松了眉头,咬牙笑道:“好,好,自然如愿,只愿殿下日后也保得住殷氏江山。”

  来日方长。即便不亡在他们手里,西北蛮子也迟早破关而入。

  他虽暂时退兵,却也只退至城外,大军围城,暂作休整,依然虎视眈眈。

  殷长煊毕竟争得片刻喘息,心下略松一口气,连忙下马去看荀未的情况。

  虽然,他心知肚明,这个人是绝活不成了。

  余下的禁军扑火的扑火,重整的重整,这一夜兵荒马乱,殷长煊迈步时险些腿脚僵硬平地摔倒,几个文官渐渐也朝荀未围去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空荡荡的,在看见晨光初露时他又的的确确感到,这一夜是过去了,皇城还在,他也还活着,这一切,却是他从最记恨的那个人以命换来的。

  聚在一起的文官看见他来了,都摇头叹气,散至一边,倒在血泊里的人逐渐向他显露出面貌来。

  脖颈一道伤痕又深又长,一刀未绝,又立刻划下了第二刀,荀未面如白纸,身下鲜红映衬,殷长煊看了一眼忽然撇过头去,眼里血丝清晰可见,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才向下属道:

  “好好……安葬。”

  晏离终于从门里出来,看着那一大滩血迹,只捏紧了手中沾满尘土的石头,面上不知作何表情,难以揣测。

  那不是昭惑,这么渺小无力,甚至要牺牲自己才换来万人退军,那又的确是他,对自己下手也如此干脆利落,为了赌一口气,什么都干得出来。

  “累死了,”他把灵石握在手里,疲倦地慢慢蹲下来,“等你想起来了,我先跟你绝交,管你去死。”

  荀未再睁开眼来,面前已不是大军,身后也不是破庙,可就是真佛来了,也不及面前这人突然出现的冲击大。

  殷长焕坐在座椅上,手指扣在桌面,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荀未心头一惊,差点脱口而出“陛下”,但接着就发现,他的身体又是不归他掌控的——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要经历的,是早已发生的,他失却的记忆。

  他不是自刎了吗?虽说不知道用凡铁将自己重伤有什么影响,但也不该看见回忆吧,难不成是走马灯?

  他想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况,却连眼珠子都转不动,只能通过余光看见,四面似乎都是直通到顶的书架,空间大得凡人无法想象,叠叠卷书密密麻麻塞满了书架的空隙,如同一个空白的,充斥着书卷的虚空,看起来,似乎只是司法天神的一个书房。

  荀未回过神来,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虽然他的确没有殷长焕高,但也不至于那人要这么垂着眼睛看自己吧,再细细一感受,顿时无语凝噎——他果然又是跪着的!

  也不知当下是什么情况,但他总感觉自己,不,是当时的昭惑完全不在意,毫无紧张感,心跳四平八稳,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全然没把面前这个人家坐自己跪的情况当回事。

  连阙目光从他身上略过,一声不吭地解了禁足。昭惑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两眼,也不吃亏,拍拍袖子就站起来,自顾自看了一圈,周围除了书架就是连阙坐的那一套桌椅,中间空的这一圈圆形空间,空空荡荡连个客座都没有。

  他也没指望还能跟人家平起平坐,不跪着就已经是对方开恩了。谁知小腿忽然给什么撞了一下,低头看去,正是一个连阙现在坐着的一模一样的椅子。

  连阙从方才到现在一动不动,手都没抬过,见他狐疑看来,简单地点了点头。

  “坐。”

  昭惑又低头看了看椅子,颇为疑心自己坐下去的时候连阙会不会忽然把它变没,事实证明根本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司法天神第一没有开发出这种调皮的技能,第二也懒得干这么幼稚的事。

  昭惑一坐上去就按捺不住胸中蠢蠢欲动的罪恶因子,先前双方明显不平等也就罢了,这会屁股一挨着凳子,顿时产生了谁还不是大爷的错觉,整个人放松了一圈,懒洋洋地挑了个风s_ao的坐姿,唇角也勾了起来,浑身上下透露出欠揍的气质。

  “大人平日也是这么审罪人的?”

  连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昭惑没得到回应也毫不在意,继续问,“大人,小仙这回要领些什么罚啊?”

  连阙动作不大地扬了扬手,只听虚空中哗啦啦一声,一书长卷从书架上直飞过来,在面前刷刷自动展开,卷轴咕噜噜滚了一会才完全开完。连阙目光在上面逡巡一阵,才说,“你助凛华下凡与凡人私会,可有此事?”

  凛华是天宫掌雪的神明,除了长相,一点没有沾染风花雪月的气质,整个人大写的糙,跟昭惑很是臭味相投,前阵子忽然兴冲冲地跑来说喜欢上了凡人,答应了人家要去看他,请昭惑帮他打掩护。

  昭惑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二话不说一口应承。凛华和那凡人在凡间过了一世,虽说天界时间不长,能替那二人隐瞒到这种程度,也是他的本事。

  只是后来东窗事发,少不得他也要跟着一起受责罚了。

  昭惑拿手指撑住了额角,眯了眯眼,“确有此事。”

  连阙:“可曾受胁迫?”

  昭惑:“不曾。”

  “完全自愿?”

  “完全自愿。”

  连阙静了一会,卷轴上渐渐显现出字迹,他神情专注,似乎公事公办,不为所动。

  昭惑把脑袋摆正,收了笑,微微坐直来,问,“大人,凛华受什么罚?”

  连阙头也不转,“三世情劫。”

  “哪三世?”

  “那就是天帝决定的事了。”

  昭惑兴趣索然地哦了一声,“不归您管啊?”

  说完自己先反应过来了,“也对,你又不懂。”

  连阙把目光从纸上移到他脸上,盯了一会,昭惑连带着视线里的一丝不爽一起忽视。

  “有一世,”连阙忽然开口,“他贵为王亲,对方贱为娈童,被献予他人。这是求不得。”

  昭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态说出这番话,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实在令他想发笑。

  “天帝的主意?”昭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你们除此之外还能有些什么手段?王公与娈童又如何,若是想,什么求不得,管他前生后世,先快活了再说!”

  他们在雪白的虚空里隔着一道漂浮的书卷对视,审判是相互的,连阙不过想反驳那句不懂,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还是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他先转开了眼睛,卷轴又哗啦啦把自己裹成一团,静静地落在书案上。

  昭惑收回目光,心想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又不关他的事,天神大人木成这样,审来审去也不过循规蹈矩,职责所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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