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的小孩叫魏钰,他看一个脏兮兮的大个子老围着自己的张伯伯转,心中大为不安,生怕张静定喜欢多吉之后不再喜欢自己,魏钰虽然年纪小,但仗着汉话比多吉说的流畅十倍,便老用汉话和多吉吵架,两个孩子一路上吵吵嚷嚷,倒添了两分热闹。
走过雅州之后,陶�c-h-a��脱下裘皮换上劲装,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马帮诸人与他同行了半月有余,晓得这位高手沉默寡言、性情孤僻,都不敢上前招惹,就是骑马同行都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这却便宜了陈希风,他初战受挫并不气馁,反正陶�c-h-a��身边空空荡荡,他就每天骑马走在陶�c-h-a��身边,神情自若地主动搭话,陶�c-h-a��不喜避退,躲了陈希风一次就不耐烦再躲,只当旁边没这个人。陈希风日日报道磨练脸皮,竟然学会了自顾自地和陶仲商聊天,对方不接话没关系,说完一个话题再换一个就是。
张静定觉得自己真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交朋友。
陈希风正在讲自己在麓川宣府司署的惊魂一夜:“……我睡得正熟,忽然听见‘砰!’一声巨响,然后是一堆东西七零八落地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些小砖块、碎瓦片砸在了我身上,我从梦里吓醒了,月光从房顶上的大洞照进屋子,到处都弥漫着灰和尘土,呛地我不停咳嗽,我立刻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就跑出屋子……”
他不愧是写话本的,将当时场景娓娓道来,让人放佛身临其境,魏钰和多吉共骑一匹跟在陈希风身后,听得连连点头,旁边的赶马人们也不自觉支棱起了耳朵。
陶仲商这几天听陈希风说了他的大侄子和小侄女、家里养的猫、锦衣卫养的狗……一直连眼皮都不掀一下,今天听到这段麓川故事,他忽然道:“陈希风。”
陈希风顿时住了口,望向陶�c-h-a��。旁的人正听到要紧处就被打断,心中十分不满,只是不敢向陶�c-h-a��发作。
陶仲商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闭嘴。”这句真是一点不给人面子。
气氛一时尴尬,赶马人们自觉地避开了些,魏钰和多吉对视一眼,灰溜溜地赶马回到张静定身边。
陈希风心中也尴尬,就算脾气再好,现在也不能再平静如常地继续讲下去,他苦笑道:“陶大侠也太难讨好,讨厌我的人不是你一个,但表现地这么明显你是第一个。”
陶仲商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惹我讨厌,就不该来讨好我。”
陈希风神情有一瞬难堪,他沉默了一阵,说:“你这人做事未免太不公平,在太湖逼人同行的不是我,在太原先举止唐突的也不是我,凭什么只要你觉得想做你就能做,别人做了就是惹人讨厌?我们怎么说都算生死之交,连个朋友都做不成?还是你怕什么?”
陶仲商用一种十分费解的眼神看了陈希风一阵,他嘲讽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小少爷,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死得不够早?”
陈希风一愣,他轻轻说:“原来你怕我死。”陶仲商唇线一抿,陈希风立刻正正经经地道:“陶兄放心,张道长为我批过命,说我行善积德、福禄深厚,可以活到七十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只担心到死都太无聊,你是我最不无聊的朋友了。”
陶仲商冷笑一声,似乎是想讽刺,所谓的不无聊就是危险重重、朝生暮死、刀头舔血,但陈希风明亮的双眼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与了然,太原送信、抚州贼宴,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陶仲商最后竟有点无可奈何,嘲道:“自以为是、年少轻狂、废话连篇,哪一点都叫人生厌。”
陈希风心中一松,这种脸臭嘴毒到刚好才是往日的样子,他微微笑道:“彼此彼此,你不讲理的时候,也惹我讨厌。”
那一点暧昧情愫在此暂时封存,谁都不提。
九月二十日,众人赶到成都府。锦官城正值一年中最干爽的时节,不闷不热、不阴不雨,宣德三年都督陈怀主持浚修了成都,如今城池高大气派,城中土地平整、屋舍井然、行人如织、气象繁华,不愧是天府之国。
魏府在城南,而花市、药市等商街也在城南附近,张静定、魏家人与陈希风入城后便未和马帮分手。一路挤挤挨挨,先到了马帮卸货的商铺,马锅头和陶仲商约定了到了目的地就结账,马锅头立刻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恭恭敬敬地奉给陶仲商,千恩万谢他一路护送。
陈希风怕陶仲商又跑了一路跟他跟地紧,他眼尖到那个小包袱,听到了金属的碰撞声,心中偷摸一估,之前马锅头和张道长闲聊时偶然提过,他这次带的货物总价大概是六千两,护镖的规矩是逢十抽一,那陶仲商这包银子就有六百两!陈希风再估了估自己写话本赚的几个银子,一时心中又羡又妒,暗暗叹息。
陈希风正打算开口问陶�c-h-a��领了银子接下来要往哪儿去,街面上的熙熙攘攘的行人忽然向两边让开了一条路,一顶四人抬的灰色小轿晃晃悠悠从街面上荡了过来,停在数步之外。抬轿子的四人脸带面具、一身灰衣,他们放下轿子,轿帘正对着陶仲商,一冷冽女声从轿内传出:“请问,对面可是旦暮崖少主人陶�c-h-a��?”
陈希风心中一惊,认出这是夜航楼派人发灰谱战帖的轿子,不过轿中人不是赵若明。
陶仲商面沉如水还未答话,张静定听那轿中人向着陶仲商问了这句话,登时脸�c-h-a��变,他定定望向骑在马上的陶仲商,高声问:“小兄弟,你叫陶�c-h-a��?”
第46章
轿中的女子只是问一句意思意思,看陶仲商不答,张静定还插了话,便直接从帘中掷出一张请帖,又说:“旦暮崖少主人陶�c-h-a��居黑谱第三十一位,红谱第二十四位接天阁少主梁小茵发帖请阁下十月十一日于嘉定州大佛下一战,敬候君至。”
烫金请柬飞掠而至,《夺日剑谱》经晏子翎的手已经回到接天阁,就算接天阁心还是有不甘想找他麻烦,也不该让掌门的女儿来下战帖,陶仲商觉得这份约战简直来得莫名其妙。他右手提到一挥,刀鞘将请帖原路拍回,冷淡地道:“无意赴约。”
请帖又回到轿中,轿中女子并不纠缠,四名灰衣人抬起轿子晃晃悠悠地荡走了。陈希风这次忽然注意到,那四名人灰衣人只有脚尖点地,与之前在洱海时踏水而来的步法一模一样。
旁边的马锅头听陶�c-h-a��是旦暮崖的少主,吓得脸都白了,忙叫商铺老板又取了一个又轻又小的布包战战兢兢地双手奉给陶仲商,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勿怪勿怪,这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个布包一看里面装的就是银票。
陶仲商沉默了片刻,陈希风瞧见他眼底一片冰霜,马锅头在这沉默中两股战战、汗出如浆,陶仲商短促地笑了声,将那小布包接过,道:“那就多谢美意。”
马锅头明显松了口气,抹了把汗迅速退走。
张静定在旁边看得怒气上涌,但不知道为什么按捺下怒火,竭力温和地向陶仲商道:“你明明已经拿了酬金,怎能再收人家的银钱?”只是他心直口快,虽然语气温和内容听起来还是像责问。
陶仲商没好气地问:“与道长何干?”
魏家的三名护卫已经围在魏钰身边,紧张地看着陶�c-h-a��。
陈希风刚刚听张道长确认陶�c-h-a��的名字心中就咯噔一下,现在看两人呛声,忙道:“张道长,要是陶兄不收那些银钱,旦暮崖名声如此,马锅头才会寝食难安。”
陶仲商皱眉道:“关——”陈希风自然而然地接话:“关我屁事,嗯嗯,我知道。”
陶仲商挑了下眉,这小少爷真是长进了。
张静定听陈希风一说,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语气更加缓和:“陶兄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张静定武功高强,如无必要陶仲商不想和他动手,便点头卖了这个面子。
魏钰立刻抱住了张静定,不肯让张伯伯跟旦暮崖的人一起走,张静定再三保证一定去魏府找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同意跟护卫回家。解决了这个小的,还有个乌斯藏少年多吉,多吉父母死得早,家里穷的叮当响为了生计才跟着马帮跑货,他十分仰慕张静定想拜他为师,多吉心思多看出张静定心软,直接向马锅头辞了工,对张道长说自己没地方可去。
陶仲商冷眼旁观张静定被小鬼纠缠,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张静定有点熟悉,还不是曾经见过的面熟。
张静定无意收徒,又不忍心多吉无家可归,左右为难。还是魏钰道:“哼,你想做我张伯伯的徒弟,你能不吃肉吗?”
多吉撇嘴,说:“你骗我,我见过好多道士,他们吃肉。”魏钰鄙视地说:“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做张伯伯的徒弟,有些道士可以喝酒吃肉,但张伯伯他们要守戒律,不吃肉。”
多吉看魏钰神情不似作伪,顿觉如遭雷殛,他虽然想学武功,但学好武功就是为了多多赚钱,买好多肉吃,如果不能吃肉,武功学来还有什么用!
魏钰看多吉神情可怜,这一路两个小孩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也有了交情,他戳了多吉一下,嘟嘟囔囔地说:“我爹也厉害,我,我可以叫他收你当徒弟,我们家能吃肉。”
多吉工也辞了,拜张道长为师也不可能了,当然一口应下。
张静定看多吉有了去处,心中大安。陈希风对多吉的想法感同身受,他虽然做梦都想学一身厉害的武功,但要是学了武功就不能吃肉,这武功不学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