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兼无所谓一摊手,道:“世上哪有只赔不赚的买卖,我敢做一本万利的生意,就预备好血本无归的下场,反正我也痛快过了。”
陈希风忽然说:“不对,险些叫崖主绕了进去。”
陆兼挑起眉,问:“哦?我哪里说得不对?”
陈希风理清思绪,摇头道:“为所欲为跟普不普通没有关系,崖主固然惊才绝艳、天赋异禀,但世上的天才不是只有崖主一个,周元朴周仙师超凡绝世,楚汝行楚大侠武艺惊人,但他们也没有为所欲为。”
陆兼嗤笑一声,道:“他们愿意安分守己是他们的事,我不愿意。”
陈希风仔细地看了陆兼片刻,道:“我以前觉得崖主种种行为不可理喻,现在看是我想太多想岔了,崖主不过是比世上的人都——”
车外忽然传来马匹痛苦长嘶,整个车厢剧烈晃动向前栽倒。
“——自私。”陈希风坐在最外侧,说完这两个字猝不及防滚了出去,有人“唰”一声掀开车帷闪进车厢,伸手接住了陈希风。陈希风抬眼就望见一张熟悉的脸,脑中一空,心中随即翻起无限喜悦,他脱口想叫出陶�c-h-a��的名字,但想到昌都翁还在车外,咽下话语抱住陶�c-h-a��的腰。
陶仲商一身风尘、单手持刀,他揽住陈希风便欲脱身,但对上陆兼的视线却停了片刻,心魔往事一桩桩浮现,万般旧恨涌上心头,他跟踪昌都翁许久,知道陆兼真的失去了全部内力,要杀陆兼这是最好的时候,陶仲商忍不住抬起刀尖。
阎钟羽坐在车厢最里面,他腿脚不便谁也不注意他,他的手在车厢一角摸索片刻按了下去,一面车璧轰然倒下!这动静太大,正在车外缠斗的双方都看了过来。
一匹狼一跃而起要扑进车中,陶�c-h-a��抬手把陈希风护在身后,挥刀一斩将狼身斩做两截。
昌都翁眼白中爆出无数血丝,他恶狠狠地看着陶仲商,道:“你放开我儿子!”
第108章
马车向前倾压,车辕架在地上,拉车的骏马被狼咬断大腿咽喉而死,狼群、来袭的关外响马与旦暮崖手下尸横遍野。
陶仲商石桥一战受了些伤,来不及养好就追踪昌都翁到这里,他全盛时也不是昌都翁对手,此时更是拼不过。这一路他伺机而动,终于等到旦暮崖门人和关外马匪一起出手,是他浑水摸鱼救出陈希风的大好机会,不料略作犹豫便让阎钟羽坏了好事。
昌都翁要杀陶�c-h-a��,陈希风抱住陶仲商死都不让,两人急赤白脸地争执起来。
陆兼与阎钟羽还坐在车上,从洞开的车壁中看陈希风和昌都翁吵架。这辆马车是阎钟羽的,那倒下的车壁机关本来是为了方便放上阎钟羽的轮椅,刚刚不是阎钟羽按下机关,此刻陆兼多半已被陶仲商宰了。
陆兼先客气地向阎钟羽致谢,又奇怪地问:“阎楼主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吗,刚刚又为何施以援手?”
阎钟羽以袖掩唇咳嗽了几声,冷淡地道:“崖主不必谢我,我虽然想你死,但更见不得别人快活。”他对着昌都翁和陈希风还做一做斯文有礼的样子,对着陆兼已装得懒得装,现出冷漠倦怠的本相。
陈希风和昌都翁争执完毕,陈希风仗着口齿流利占了上风,昌都翁只得将陶仲商也用牛筋绳捆了双手一并带上路。
拉车的马刚刚叫狼群咬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地儿寻马,车也就没用了。昌都翁收拾了车上细软打成几个大包袱,让陶仲商、陆兼背上,自己则背起残疾的阎钟羽,步行上路。
昌都翁待陈希风虽疼爱有加,可陈希风到底不是方召,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此时见到陶�c-h-a��,他便似服下定心丸,两人牵牵挨挨走在一起。
陶仲商看着陈希风仍戴着易容的脸,模样陌生,神态却是旧相识,轻声问:“你的病好全了?”
陈希风也小声答:“都好了,我要是现在给你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你跑得掉吗?”
陶仲商摇摇头,道:“这是屠夫捆活猪的杀猪扣,你不会解。”
陈希风有些失望,陶仲商看他神色不好,低声宽慰道:“忍耐几日,找到机会就带你走。”他未见陈希风时,能一人潜伏多日,但此刻见到陈希风,便再不能独自抽身。
陈希风心中安定,陶仲商双手被捆不能活动,他便主动去牵陶仲商的手指,陶�c-h-a��指尖习惯性一缩,又反勾住陈希风的指尖。
时日倏忽而过。
几人终于到了昌都,路上又打退两波追兵,现在有陶仲商在侧,阎钟羽和陆兼才知道,为什么许多和他们无关的江湖人士也来追杀。
自君山一役后,陆兼与阎钟羽被昌都翁抓走,旦暮崖反了大半,夜航楼则收缩产业迅速隐匿。但阎钟羽不在夜航楼内也起了内讧,几个大主事各自为政,夜航楼名存实亡。江湖人都知道夜航楼一边做着买卖消息的生意,一边开店置业田产无数,简直称得上富可敌国。慢慢有风声透出来,几个管事只能支配明面账目,夜航楼真正的财富,还掌握在阎钟羽手里。
自古财帛动人心,为了惊天之财,就算许多人没有参与灰谱之争,也有意来捉怀璧之人。
陆兼听了传言,兴致勃勃地问阎钟羽是不是真有其事,阎钟羽冷笑两声,没有作答。
进入昌都城,昌都翁带着他们在城中转了几圈,采买了米粮酒面,又领几人出城行了三四里路进山。想来也是,昌都翁为武成痴,自然不肯住在喧嚣城中,山中清苦安静,令人寡�c-h-a��思,最宜钻研武学。
藏地高寒,入山之后更冷,陈希风等人跟着昌都翁攀过高壑夹道,下到一处溪谷,入眼树木都苍郁挺拔、十人合抱,树荫茂密抬头不见天日,随便一棵恐怕都有百年、千年之龄。走到树林尽头眼前终于开阔,一座木屋搭在地势稍高之处,应该就是昌都翁多年隐居所在。
昌都翁背着阎钟羽,回头对陈希风兴奋地说:“召儿,你可有几年没回来啦。”
陈希风根本就从未来过此地,含糊答应了一声。
众人走到木屋前,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昌都翁的钥匙早丢了,抬手把门锁扳断,招呼大家进了屋子。木屋不算小,隔了两间卧房,墙上钉满了皮毛,因为闲置已久,屋内陈设都积了厚厚一层灰,等打水收拾完天�c-h-a��暗,大家随便吃些东西就分配房间各自休息。
一夜睡过,第二日醒转,窗外一片明亮,陈希风撑起身子坐起穿衣,一出被子就被冷气冻了个哆嗦。
阎钟羽已经醒了,衣冠齐整地坐在床上,衣服他能自己穿,但梳子铜镜又不在床上,想是昌都翁早早来给阎钟羽梳了头发。在昌都翁眼中陈希风与阎钟羽都是他的召儿,两人昨夜都被安置在方召的房中。
阎钟羽向陈希风点点头,道:“陈公子,昨夜下雪了。”
陈希风对陆兼是厌烦憎恶,对阎钟羽的想法要复杂一些,他之前费解陆兼的所作所为,其实对阎钟羽的迷惑更多,陆兼可怕得一目了然,阎钟羽似是无害,做出的事情却叫人毛骨悚然。
陈希风想到和这人同宿了一夜,心中老大不自在,沉默地穿好棉衣皮袍,站起来向窗外一望,触目所及都是白雪,那道小溪都冰封了一半。
昌都翁正指使陶仲商与陆兼往木桶中装雪,冰雪一煮便可饮用造饭。昨日昌都翁说过,这山谷里的树枝叶有毒,落叶掉落溪涧中日日浸泡,溪水也阴寒带毒不可饮用,所以要想用水,得每天天不亮爬到山上打泉眼活水,这场雪倒是来得好,免了翻山打水的麻烦。
昌都翁没给陆兼与陶仲商解开腕上牛筋,陈希风看陶仲商装雪装得十分费劲,准备出去帮忙。他走到门前,阎钟羽忽然叫住陈希风。
阎钟羽问:“你想不想要夜航楼?”
陈希风浑身一震,回头看阎钟羽。
阎钟羽神�c-h-a��常,继续道:“江湖中的传言是假的,夜航楼的账面是几大主事各管一部,我没有�c-h-a��藏金山银山,但只要我不死,夜航楼就是我的,没有我承认,谁也不能把夜航楼完整握在手中,陈公子,你若想要,夜航楼以后就是你的。”
阎钟羽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不必开这个玩笑。陈希风难以置信又莫名其妙,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阎楼主,我之前和陆崖主交换过问题,现在能不能和您交换一下。”
阎钟羽颔首道:“可以,公子请问。”
陈希风细细打量阎钟羽的眉眼,问:“陆崖主为所欲为,是因为自私至极,身无牵挂心无所爱,便无所顾忌只顾痛快,那你呢?阎楼主又是为什么搅起灰谱风波,难道是想统一江湖做武林至尊?”
阎钟羽像听了个笑话,他道:“一统江湖、武林至尊?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做一群蠢货的至尊可没什么好得意的。”
陈希风也不觉得阎钟羽是为了追名逐利,但若不是为了这些,这人就更难以理解了。
阎钟羽的神情冰冷又厌倦,他漆黑双眼望向窗外,道:“世人身在江湖,便以武功为要,谁武艺高强就不可一世,陆兼如此,梁最如此,楚汝行如此,就是那周元朴周仙师,再年高德劭,没有一身绝世武功,江湖人也不会敬他至此……武功,哼,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真是让我看不惯。”
陈希风听着,阎钟羽收回目光看他,道:“不过我也没做什么,这些人见了名利就像秃鹫见了腐肉,我只是给他们名利,由他们去争罢了。”他这话也不算太错,灰谱之争是个饵,饵放在那里,有人咬才会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