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他低下头,轻轻道:“是足够了。很足够了。”
柳一湄道:“我知道你想问秋南涧在哪儿。”
吴消寞点头:“是的。”
“我还知道你中了y-in阳派的十方血莲,只剩九天的时间。”
“是的。”
“如果九天后你还没找到秋南涧,你就会死。”
吴消寞道:“你说的都对。”
柳一湄犹豫了一会儿,叹息道:“可是我也不知道秋南涧到底在哪儿。”
吴消寞虽然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亲耳听到柳一湄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还是紧紧地揪了一下。
他原先还想问一些问题,可是现在却一个都问不出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他留下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在红木桌上,便起身要走。
柳一湄突然喊道:“等等!”
吴消寞回身,疑惑地看她。
柳一湄仰起头,望着他,问:“你不坐一会儿吗?”
吴消寞俯视着她,从她水灵灵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模糊的恳求。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受不了一个女人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的。
——何况这个女人是柳一湄呢?何况这个男人是吴消寞呢?
于是吴消寞又坐下了,说:“我正想坐坐。”
柳一湄这时拿出了一壶酒,道:“我知道你爱喝酒。”
吴消寞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壶酒,说:“可我记得你不喜欢酒。”
柳一湄倒满一杯递给他,道:“很多时候,只有酒能安慰一个无助的人。”
吴消寞道:“除了酒,还有朋友。”
柳一湄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问:“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吴消寞毫不犹豫地点头。
“算!”
吴消寞一开始以为柳一湄只是陪着他喝酒而已,可是他错了。
她不是为了陪他而喝,她自己也需要一个人陪她喝酒。
——那样喝酒的人,不单单只是为了把酒装进肚子里,而是要让眼泪流进心里。
吴消寞凝视着她,心想——柳一湄又有什么伤心事呢?
他们无言地坐了许久。
柳一湄突然问:“你不走吗?”
吴消寞反问道:“酒还没喝完,我为什么要走?
柳一湄道:“可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吴消寞道:“所以更要珍惜这样的时光。”
这里有酒,还有朋友,就算他第十天还是没有找到秋南涧,他也不会感到遗憾的。
3.
酒已经喝完了。
柳一湄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吴消寞却突然问:“你每天都呆在这间房里吗?”
柳一湄淡淡道:“你现在不应该想这种问题。”
吴消寞道:“可是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柳一湄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这个房间了。”
吴消寞疑问道:“为什么?”
柳一湄收起酒具,冷冷道:“你应该走了。”
吴消寞看着她因为喝酒而绯红的脸蛋,张了张口,想说些其他的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他站起身,道:“那么,我走了。”
柳一湄道:“嗯。”
柳一湄没有再看吴消寞,只是垂着头,盯着正在吐烟的玉鸭熏炉,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吴消寞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她单薄的肩膀,但是他最终没有。
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柳一湄突然道:“如果你还是没有找到秋南涧,你就去找薛音书的妹妹,薛音真。”
吴消寞回过头问:“为什么?”
柳一湄道:“因为她身上有十方血莲的解药。”
“可她也是y-in阳派的人。”
柳一湄站起身,走到吴消寞面前,忽然用力抱住了他。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死。”
她的侧脸紧紧贴着吴消寞温暖宽阔的胸膛,房间里苏合香的味道也变得浓郁起来。
一个孤独的男人,一个寂寞的女人,就在这个时候,只能以拥抱的方法互相安慰着。
吴消寞也想伸手抱抱她,怀里的人儿却突然离开了。
柳一湄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泪水,深情地凝望着他,道:“如果九天以后你还活着,你会回来看我吗?”
吴消寞也凝视着她,认真道:“我会。”
他们像两个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在做最后的告别。
柳一湄用力背过身去,沉声道:“你要记住我的话,我也会记住你的话。”
吴消寞看着眼前微微颤抖的黛紫色背影,道:“即使我九天之后死了,我也不会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
——更不会忘记你。
柳一湄冷冷道:“你还是忘了吧!因为一旦你死了,我一定会忘了你。”
吴消寞无声地笑了笑,道:“保重。”
接着便转身推开门走了。
吴消寞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变成了饮酒弹唱的地方。
天已经朦朦胧胧地暗下来了,天上出现了零散的星星。
吴消寞又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上,但他已经不感到孤独了。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远处的朱楼,他知道他望不到柳一湄房间的灯光,但是他还是想看看那个地方。
他的胸膛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身上还能闻到淡淡的苏合香。
他也知道他的心口已经开始结出第二片血红的花瓣。
——他第一次觉得生命如此微妙,就在他接近死亡的时候。
正在愣神时,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掌按在了他的右肩。
吴消寞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他根本没有想到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没秃,是我最后的倔强。
第13章 洵灵山庄
1.
夜幕已降,星辰散落,街上空寥。无风。
空荡荡的大街上,依稀能看到两个人影站着。
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穿天青色春衫,腰间别着一支成色上好的骨笛。
——这人是吴消寞。
而他面前的这位,像套着一个杏色的宽大麻袋,身上斜挎着一个瘪瘪的淄布化缘袋,脸色苍白,面带微笑。
吴消寞摸摸自己的胸口,埋怨道:“寂非大师?你在我后面也不出个声……”
寂非道:“阿弥陀佛,我看你刚刚想事情想得挺入神的,就没有叫你。”说着弯了弯腰,“不想却惊到了你,真是罪过罪过。”
吴消寞也赶紧弯下腰扶起他,道:“大师你这样折煞晚辈了!”
两人都直起身后,吴消寞疑惑道:“不知大师为何也来到此处?”
寂非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倒是让我好找!”
“专程来找我?”
吴消寞的表情瞬间变得又惊恐又疑惑,他心想,莫非这和尚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专门来给自己念经超度的?
但是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人家一个超脱自在的高僧,没事儿会专门来超度自己?
他想不出来为什么,于是问道:“大师专程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寂非笑着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倒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喜事?”吴消寞的眉头皱着,——他现在能有什么喜事可言?他命都快没了!
寂非大师道:“也不是我要找你,而是你的一位朋友托我给你送一样东西。”
吴消寞道:“哦?请问是我的哪位朋友?”
寂非大师道:“就是那日和你一起来紫云观的颜家九郎。”
吴消寞脸上的忧郁神色瞬间消失了,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颜玖的消息,让他觉得温暖放松了许多。
连他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愉悦和兴奋:“他送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寂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吴消寞道:“是一份紫澪侯府的请柬。”
吴消寞打开信封,里面果然有一折请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寿”。
吴消寞抬头问道:“紫澪侯的寿宴?”
寂非点点头,道:“不错,老侯爷七十大寿。这场寿宴非常盛大,不但邀请了达官贵人,还邀请了许多有名望的江湖人士,其中也包括你。”
吴消寞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有名望的江湖人士,我只是一个爱找麻烦的无名小卒罢了。”
他看了看那粗黑饱满的“寿”字,在鲜红的背景下十分显眼,于是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人家要庆祝七十岁的寿辰了,自己却只剩下短短几天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