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归嫌弃,不耽误段王爷手上开始利索地整理。
苏越一言不发,默默在一旁帮忙,恰巧瞥见书架左侧的缝隙中有张宣纸,便伸手夹了出来,却见上面写了整整一张的“唯”字,当即有些后悔,下意识地想重新扔回去。
不料段允已经瞄见,顺手抽了过来:“这字是凝儿的?写的倒比平常认真。”
苏越忙接道:“是啊,小唯时常督促他临帖习字,看来的确略有成效。”
段允轻哼一声:“也就好好写那一会儿,没人盯着又打回原型。小唯也是,一个字逼人家写上整整一张,换谁谁不腻?也就是凝儿脾气好,顺着他。”
苏越神情略有波动,看着那满满一页一笔一划的“唯”,欲言又止。
段唯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回程的第五日夜晚,前几日的彻夜难眠与这夜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侧身躺在床上,只觉骨缝中一阵阵麻痒难耐,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啃噬爬动,要将他吞没一般。寒意渐渐笼罩上心头,心底有一个声音再次冒出来,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强烈:“去拿九铭吧……快去点上……点上就不会难受了……”
他浑身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咬牙翻身坐起,脑中一片空白。
江凝睡着没有多久,顷刻惊醒,跟着坐起了身:“怎么了?”
段唯偏过头去轻咳几声,努力平复着。或许是因为年轻,几夜未眠并未在他脸上留下憔悴。他不想让江凝看出自己的不适,就好像一旦被洞察,自己心底的恐惧与不安就无处可藏了。
“没事,” 他努力提了提嘴角,“做了个噩梦。”
两人一起躺了回去,江凝侧身看着他:“我在旁边呢,没什么好怕的。这样,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段唯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口,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声音:“江凝,我们先不睡了好不好?”
“嗯?”
段唯抬手摘下颈上的白玉坠,丢到枕边,眼中闪着隐晦的情愫。
江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敢轻举妄动——段唯太反常了。
“你……” 江凝搂过他,一只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到底是怎么了?”
段唯狠狠地拍开那只手,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做,还是不做?”
江凝小心翼翼地审视着他。月光暗淡,恰好隐蔽了段唯发暗的脸色。江凝犹豫了一下:“你真的没事?”
段唯冷冷地:“哪来这么多话?你要是不行就直说。”
一句话成功绷断了江凝堪堪吊起的理智,翻身用自己的体温覆过了他:“我行不行,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第18章 第十八章
像是漂浮在澎湃无垠的海面上,汹涌的浪潮卷过全身。骨缝中的麻痒被阵阵热浪盖过,手心的温度变得有些灼人。散下的青丝相互缠绕着,深吻过后是淋漓的释放。
段唯轻合双眼,头脑一片昏沉,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几幅画像摊在长桌上,桌后的女子目光焰焰,指尖描过画上少年,语气透着十足的鄙薄:“越长越像他娘……尤其是这双眼睛,跟那贱人一模一样。”
侍立一旁的婢女微微躬身:“夫人,即使皇帝将大半九铭都赐给段允,现在也该用罄了。邻江邑的变故实属突然,多亏您应变得当,才没让那小崽子坏了事。”
女子轻蔑地嗤道:“一个小崽子而已,成不了气候。段允的脑袋恐怕是进了水,就这么把儿子派到北边来,也不怕丢了小命。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
侍女跟着笑了起来:“夫人,时候差不多了,要不要通知那边?”
女子盯着画卷,缓缓收起了笑容:“去准备吧。”
第十日傍晚,三人抵达东平。
王府正门,迎来的小厮接过行李物品,告诉他们后厨已备好接风宴,只等吩咐上菜了。
段唯犹豫一下,与江凝低语:“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怎么?”
“我想回房换件衣服。”
江凝忍俊不禁:“小公子,洁癖不差这一会儿。这么久没见,你不想义父吗?”
段唯对思墨使了个眼色,留下一句“我马上就去”,转身便跑。
“墙头Cao”思墨拦住江凝,使出吃n_ai的劲儿把他往膳堂的方向推,江凝无可奈何,只好拍拍小孩的肩:“行了,我自己走。”
段唯的洁癖是真,回房换衣却是假,这会儿已溜进随侍太医王博闻的住处。
王太医见到段唯,不由吃了一惊:“小王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事叫老臣前去便是,怎么还亲自跑来了?”
段唯往窗外看看,压低了声音:“王伯,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怕段允等急,从王太医那里出来,段唯也顾不上再回房换衣服,匆匆赶往膳堂。
段允正赏玩着义子奉送的两坛罗浮春,两人相谈甚欢。
“凝儿,饿了就先吃,不用等那个磨叽的兔崽子。”
江凝尽量不去看桌上的美味佳肴:“没事,我还不饿。”
段唯踏进门,轻咳一声:“爹,我可都听见了,不带这么偏心的。”
段允作不满状:“你小子磨蹭什么呢?说好的归心似箭呢?一点儿都不想你爹是吧?”
段唯低头偷笑,乖乖上前抱住老爹顺毛:“想,小唯特别想爹。”
段允捏捏儿子的小脸,仔细打量一番,评价道:“怎么又白了,在邻江该不会是整天捂在房里,跑腿的活都让凝儿干了吧?”
段唯:“……爹,我还是不想您了。”
段允哈哈一笑:“行了行了,赶紧坐下吃饭,一会儿凝儿该饿晕了。”
段允好品酒,但不胜酒力。往往三杯过后,话量翻倍;六杯过后,变成他人忠实的倾听者——非要别人讲话,自己睁大眼睛聆听,不时爆发出“好么”“可不是”“说得在理”之类简短有力的喝彩;九杯过后,彻底安静,随便瘫在哪里都能睡过去。
好在段允颇有自知之明,在正式场合,向来注意克制,不肯多喝;今日儿子回来,还带了孝敬他的好酒,难免激动,转眼间三杯下肚,揽着江凝的肩膀说个没完。
“灵儿,段唯在外面有没有欺负你?” 段允大着舌头,神情严肃无比,“他要是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兄弟一定替你扛着。”
段唯正慢慢啜着第一杯酒,听闻此言,差点喷对面江凝一脸。
“义父,差辈了。” 同样干了三杯的江凝倒还清醒,看看无语问苍天的段唯,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唯哪里打得过我,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段允欣慰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段唯:“……”
“灵儿啊,” 段允又拾起自己的话音,“义父给你们的钱还剩下多少?”
江凝马上装醉:“义父,什么也别说了,都在酒里了!我敬您。”
段允不依不饶,按下他的酒杯:“银票呢?在哪里呢?”
江凝惭愧地:“都留在邻江邑了。”
“不像话!” 段允痛心疾首,“你们想家,它们就不想吗?啊?”
江凝赔着笑:“我以后挣了钱,一定把它们接回来。”
段允一脸颓丧:“我怎么养了两个败家子……接回来?你们还不如把我卖到邻江。”
段唯给他盛了一碗莲子羹:“爹,您喝多了。喝点汤。”
平平无奇的两句话不知怎么又压着了他的尾巴,段允一拍桌子:“说我喝多了?我还没说你呢!你房里乱得跟猪窝似的,也不知道收拾,我说什么了吗?”
段唯望向江凝。
江大公子做贼心虚,赶紧接过羹汤,捧到段允近前:“义父,我真的喝多了,您能先喝点汤让我缓缓吗?”
段允接了碗,不满地哼道:“这就不能喝了?没劲。苏越呢?”
江凝:“您不是刚才还跟我说,他今晚要陪苏师父吃饭。”
段允将碗中羹汤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搁到桌上:“我去找他喝,你们两个酒量太差了!”
两个儿子匆忙对视一眼,一个给他夹菜,一个负责盛汤,企图阻止这位跑到院里丢人现眼。
“我不吃了。臭小子边儿去,别挡路。把酒给我……糊弄谁呢?你以为把汤盛杯子里我就认不出来了?给我把莲子捞出去……”
“王爷,您要是吃好了,我就送您回去。” 苏越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成功地暂停了段允的喋喋不休。
江凝和段唯齐齐转头,好似看见了救星:“苏越哥!”
段允朝他招招手:“来得正好,陪我喝几杯。”
苏越走进膳堂,扶起平衡感丧失得差不多的段允,淡淡道:“不喝了,我送您回房。”